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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迟暮任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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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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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昀握枪的手颤动了起来。

        是了,  翩若讨厌他,恨他,是因为他是大梁的将军,  杀敌无数,  手上沾满了羯族人的鲜血,他是羯族的仇敌,  也就是她的仇敌。

        可是,她竟然能扔下他和孩子就这么不告而别……

        盛昀记得,  她曾经说过,  一旦孩子降生,  她就会搬出定远侯府,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安定下来,她曾经说过的。

        盛昀闯入盛夫人的水阁,  盛夫人正在回廊底下摘花,缦回复道,繁盛如霭的木槿伸入红栏底下,罗襦被花枝勾起,  盛夫人脸色温和,仿佛正轻松惬意地打量着伸入房檐下茂密娇艳的花朵,盛昀走上红阶,  一步一步,脸色愈沉。

        “母亲。”

        盛夫人回头,只见盛昀提着一干银枪,那身上还有大捧的积灰,  浑身脏兮兮地,一双眼睛悲痛而明朗,她假意看不见,拗过头折下一朵花,盛昀抢上前一步,“母亲,翩若呢?”

        盛夫人淡淡道:“人丢了,你不去找,来质问母亲是何道理?”

        “母亲既知翩若对孩儿有多重要,为何她出走这事,母亲没有一早告诉孩儿?”

        盛昀口口声声,仿佛疑心是自己送走了翩若,盛夫人脾气上头,声音也冷了,“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她自己要走,也不让人通知你,我由了她罢了,你也怪不得我。”

        果然是盛夫人说了什么,盛昀悲愤地阖了阖眼,握着银枪的手渐渐攥紧,“母亲同她说了什么?”

        盛夫人不以为意,实则心痛万分,儿子不争气,为个番邦异族的女人竟然提枪来见母亲,“她打一开始,便有自知之明,知道同你在一起,会祸害你一辈子,加之生的又是个女儿,将来不必威胁你长子的地位,她说她愿意将女儿托付给定远侯府,她会找一处你永远寻不着的地方住着,永世不见你。”

        “我、不、信。”

        盛昀眼眶血红,沉沉地一字一字说道。翩若恨死他,怎么会为了这个出走?

        盛夫人回眸,扬起头吩咐身旁的侍女,“将翩若留的东西交给二公子。”

        盛昀心弦一动,只见那侍女从袖中取出一只做工精细的桃色信笺,他劈手夺过来,翩若虽是羯人,却会写汉人女子擅长的簪花小楷,字体清丽脱俗,婉约纤瘦,衬上桃色显得格外秀雅不凡。

        那个宛如红胭脂一般明艳妖娆的女子,在做笺上,她有这世上最好的手艺,盛昀自幼习武,疏于文墨,因为字丑时常被人数落。她做了一封又一封信笺,原因无它,只是为了敦促他习字罢了,她将做好的红笺全锁在他的书案底下,盛昀命人从书桌下拖出了一口大箱子。

        他伸手掀开箱子,看到慢慢地压着的红笺,猩红刺眼,一个身长八尺的铁血男人瞬间泪沾眼眶。

        他竟然从来不曾发现。

        翩若。

        她说爱他时,他欣喜若狂,可之后却是更多的困惑,翩若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爱,碍于身份阻隔,她从不主动越雷池一步,也几乎不会回应,他却没有发现,她每日每日,磨破了手指做的红笺,在他不理解地看着时,甚至带着埋怨的目光看着时,她不疾不徐地为信笺上色,磨胭脂和朱砂,全是为了他一个人。

        “翩若……”

        升天入地,他一定要找到她!她逃不掉!

        盛迟暮收到二兄来信,说已收编羯族俘虏,要她将信转交任胥,任胥瞅了眼,便道:“你二哥宅心仁厚,让我想办法释奴,放羯人回自己的领地。”

        盛迟暮不好过问朝政大事,但任胥向来不拿这些事瞒着她,又道:“我也一向秉持以和为贵的,就是不知道父皇他心里怎么想的,这封信要是当面呈给他,只怕要惹得龙心大怒,我看我还是徐徐图之。”

        沉默了一会儿,盛迟暮道:“二哥宅心仁厚不假,但也从未说过要释放奴隶,定是为了翩若罢。”

        “还是你了解他。”任胥微笑。

        盛迟暮握住他的手,仰头看着笑容灿烂的男人,微微挑唇,“二哥上辈子什么结局你我又不是不知,他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性子,什么前程爵位,他说抛下就抛下,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任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回应,“暮暮,你在指桑骂槐地说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盛迟暮低头,清丽温婉的脸溢出淡淡的粉,遇上一个这样的男人,固然要受人责骂,自己成了万民口中的“红颜祸水”,可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未必不是幸福。

        任胥花费了两日,才将羯人这几年民生状况整理出来,随同盛昀珠玑之言呈给晋安帝,皇帝瞧了,未置一词,任胥也不忐忑,父皇一贯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果然没过两日,晋安帝特准恩旨,释放羯人中未参兵与大梁为敌的俘虏,虽然没完全答应盛昀的请求,但晋安帝能做出这样的让步,也实属难得了,朝野尽皆拜服。

        盛迟暮的产期足足提前了半月,当晚任胥还悠游自得地同好兄弟小程在高朋酒楼喝酒,小程幸甚至哉要点一出《牡丹亭》听着,任胥观察程令斐太久了,渐渐品出了些滋味,“你这些臭毛病烂习惯,原来是随了任长乐。”

        小程脸色一红,只听任胥数落道:“她喜欢什么,你就喜欢什么?”

        对啊。

        程令斐心里答道。

        程令斐诚心求娶任长乐,晋安帝已经拟定了佳期,下月初四,将长乐公主下嫁程阁老的次孙程令斐。他近日人逢喜事,俊脸都冒着红光,甚是痴傻。

        看着看着,任胥想到自个儿听说要娶盛迟暮之时,当时那个悲愤欲绝,一头撞在墙上,此后醒来,忆起前世种种,又恨不得自己亲自八抬大轿将人抬入东宫成婚,心情大起大落……

        “殿下,太子妃要生了!”

        任胥的心再度大起大落,由生到死、由死往生了一回。

        他随着阿三阿四飞快赶往东宫,寝殿里,姹嫣端出来一盆血水,任胥看得眼睛一花,腿一软,险些跪倒下来,急急忙忙要冲进去,却被侍卫们拦住,一个产婆走出来,慌慌张张将任胥往外赶,“殿下,不可,不吉利啊!”

        任胥便傻傻地站在原地等,耳中忽地传来盛迟暮痛苦宛如撕裂一般的喊声,他心乱如麻,怎么能安心在外头等着,任胥作势要推开产婆,身后传来马皇后制止的声音,“拦住太子!”

        那帮侍卫更是不放任胥往前一步了。

        任胥纠结着眉宇,扭头,便见马皇后玉簪罗髻,被葛绿和长宜搀扶着走来,一身雍容富丽,任胥上前见礼,马皇后道:“男人怎么能闯入产房?”

        任胥衣襟紧张了大半日,忧心如焚,里头躺着的人是他的女人,他不能在屋外眼睁睁看着那一盆盆的血端出来,更不能听着盛迟暮这么痛苦的声音却什么都不能做,马皇后道:“胥儿,母后有个问题问你。”

        这当口任胥哪有功夫回答马皇后的问题,马皇后见他脸色惙惙,对自己颇有几分敷衍,那嗓音便冷了下来,“我昨日见了胡太医,你同他叮嘱的那些话,教他不能说出去的话,母后已尽知。”

        任胥心中咯噔了一下,一边心里痛骂姓胡的不守信诺,一边惊惶地抬起头来。

        马皇后声音一提,“如果这一胎仅仅生了个女儿,你预备如何?”

        就知道,马皇后一旦得知暮暮身体的秘密必定会有此问,甚至不顾他意愿强塞女人给他,任胥早说过一锅配一盖,他只想要盛迟暮,就算一辈子无儿无女,他也认这命,可是马皇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她看重子嗣,这是大过天的事情,马皇后见他不答话,声调加重地又重复了一遍。

        任胥心乱如麻,根本不想回答,马皇后便问了第三遍。

        乱哄哄的东宫内院,瞬间安静地只剩下秋叶落地,在风里翻飞的细碎的声音。

        任胥在一片岑寂之中,低声道:“是女儿便是女儿,我一样爱着。暮暮是身体有亏,但也不是不能受孕,此事胡太医也说并非不可能,只要太医们说她还能生,母后何必记挂头胎是男是女。”

        马皇后沉默地看着儿子。

        任胥道:“我爱一个女人,不是因为她能为我生儿育女,否则全天下的女人对我而言都没什么不同,可我要的只有一个人。”

        齐嬷嬷同轻红都有些憋不住眼泪了。

        这些时日,东宫里闲言碎语她们听得还少,无非就是说,要是这一胎生的是个女儿,陛下和皇后娘娘心中该有多失望,这些话旁人听着也就罢了,齐嬷嬷和轻红是从瀚城来的,对盛迟暮之事更敏感,听不得这些,心里也暗暗期盼着县主争气。

        可是最该盼着儿子的太子殿下,他却说,无论如何他只要盛迟暮一个人。

        这种胸襟和专情,不是一般男人能有的。

        齐嬷嬷忽然热泪盈眶,想到年轻时的自己,想到人们常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县主毕竟是比自己幸运,她遇到了一个眼里心里都只要她这个人的太子殿下,一生尊崇,都比不上他一番痴心。

        马皇后叹了一口气,面对儿子有些强势的回应,又妥协了,正要说什么,这时,产房里突兀地传来产婆声音尖锐的喜讯,“生了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