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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迟暮任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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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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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子睡了足足有两日了,  怎么还没醒?”盛曜怕这帮人是庸医,又找了几个大夫来诊治。

        齐嬷嬷和轻红那边已经得了消息,盛家军将他们安全带到了盛曜府邸,  燕晚云与她们说话,  齐嬷嬷道:“大少夫人,奴也不知那劫走县主的贼子是谁,  那日天色实在太暗了,他们又蒙着面,  奴实在是……”

        齐嬷嬷心里只惦记着盛迟暮,  听说她头受了伤,  更是慌神,“夫人,您没同长安那边报信儿吧?”

        “我像是不分轻重的人么?”燕晚云修眉联娟,  一个人折了朵廊下开得艳丽的花,掐在手中,满手的花汁,她低声道,  “这事光我们守着秘密不够,那个贼人要尽快查到。要是妹子醒了,你就通知我,  她心里应当是有数的。”

        “哦,对。”齐嬷嬷昏了头了,此时想明白过来,要说那贼子是谁,  盛迟暮心里该是最清楚的,这回要不是大公子连夜赶回府,县主的境况怕是不堪设想,好在终于是找到了,众人也可暂时松一口气。

        齐嬷嬷溜到房中看盛迟暮,门窗都闭着,内室里养着鲜绿的青藤,窗棂上厚重的积雪融化了,地龙烧起来,温热一片,盛迟暮睡在拔步床上,绣百叶穿花的绯色香帐紧掩着,听说这两日县主晕迷不醒,嘴里不时唤着太子殿下的名讳,齐嬷嬷也是惊诧,县主几乎不说梦话的,可还没掀帘,便听到了。

        “银修……”

        齐嬷嬷难过起来,要是殿下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心疼,可县主被人掳走一夜,这事也要他知道了,他还会再像从前似的宠着县主么?

        盛迟暮只觉得仿佛坠在一片云朵里,四下悄然黯淡,轻飘飘的,眼前有幽幽的光火,如雾亦如电,匆匆掠过,她明明有意识,却动弹不得,心里只想着任胥,想着他近在眼前,将她从魔爪里带出去。

        她头痛了许久,揉着自己的额头,意会过来,原来那些流动的光影,是她不知道在某时某刻发生的事,有了回忆。她忍着疼坐下来,看着那夜色里回忆的光一页页地从眼前滑过。

        “县主,咱们已经到了落鹄山啦。”小丫头轻红在抓着柳枝,宛似一只活泼雀跃的百灵鸟儿似的。

        轻舟沿着绿水往上游划过去,艄公摇着桨橹,花白胡子,生得一副北地燕人相貌,嘴里唱着的却是江南的渔歌,上头斜斜掠过几行雁阵,盛迟暮披着白狐裘站在甲板上,面对青山绿水也微微动容,便取了笛子,在轻舟上悠扬辗转地吹了起来。

        隔得不远,岸上少年人叼着一棵草,摇头晃脑地听着,许久才道:“这姑娘,很希望有人懂她罢。”

        盛迟暮轻咦了一声,一扭头,任胥就坐在水之湄,言笑晏晏地冲她打招呼,俊脸犹如旭日骄阳,绚烂似锦。她微微扭头,持着玉笛颔首,除了军营之外,难得见到什么年轻男人,竟忍不住心跳起来。

        大概是他长得太俊了?

        盛迟暮的舅舅住在山上,他是个世外隐居的高人,但落鹄山天然是一座宝藏,生长着各色的药草,父亲有腿疾,正好需要一位龙心草做药引子,她每年会来采摘两次。她舅舅脾气古怪,不放不相干的人采他的草,两位哥哥忙,只得她一个人老远前来,不过也当是甥舅团聚了。

        舅舅是远近闻名的儒生,年轻时便很有学问,名扬瀚城,慕名而来的人不知凡几,盛迟暮也想到那个少年是来拜访舅舅的,她脚力慢了一步,推开舅舅的竹舍时,他们相谈欢洽,茶墨香迤逦温然,舅舅见了她,却还冲那少年笑道:“你这小朋友有点意思,怎么知道这龙心草一旦加了盐味道就跟屎尿无异?”

        任胥低着脸摇头大笑。

        盛迟暮却微愣,她每年用龙心草熬药给父亲大人喝,都是加了盐的,怎么——

        舅舅这时才见了她,淡淡道:“哦,又来摘草的?后院子里有,要多少采多少。”

        他说话的口吻全然不似同任胥说话时,但盛迟暮也知道他并不是讨厌自己,而是单纯不喜欢她父侯,年轻时便看不上定远侯,最后却不得不将嫡亲的妹妹嫁给他,舅舅心里堵着气,这么多年不肯回瀚城。

        盛迟暮也没说什么,采了药草,便与轻红慢悠悠地下山。

        正好瞅见那少年在山腰上隔着花篱往里头张望,他身后立着两个黑衣侍卫,见少年探头探脑的,盛迟暮蹙眉喝道:“这是我舅舅养的白石花,是他最宝贝的花种。”

        “是么?”少年咧嘴笑起来,像一朵葵,“可是你舅舅刚刚说,要把这些都送给我啊。”

        “不可能。”

        “小姑娘家家,啧啧,不禁逗。”任胥摇头。

        两个人结伴下山,他同她说起来,“其实你舅舅那个人特别小气,我不过是要一味龙心草回去治病,他偏不让,恨不得乱棍将我打下山去。”

        盛迟暮却不解,“可是你们方才明明……”

        谈得很融洽啊。

        任胥笑道:“你舅舅是见你来了,你不是每回来都卷走他一大片龙心草么,他故意说那话逗你的,他小气得很,你要不来,我方才真想把他的花都顺走了。”

        “你这人。”盛迟暮觉得他这么副性子亦正亦邪,她与轻红两人在外边,还是少搭理陌生男人,下了山,她们便要坐船回去。

        任胥却跟了上来,对那艄公说,“回瀚城,我同这位女郎一路,付你双倍的价钱。”

        “为什么?”盛迟暮不解他为什么跟上来。

        任胥不答话,心里只想着,你这么美,话还说够别想走。

        他自幼懒散,性格又花,遇到漂亮的姑娘总忍不住搭讪几句,何况盛迟暮这种容色的,肌如白雪,清润似梨花,倒是位不折不扣的冷美人,他挺有兴致的,一路上都在与她搭话。

        他天南地北地聊着,盛迟暮没出过远门,对他说的那些奇事还觉得有几分惊奇,比如东海上的仙山,江南的风情,都有兴味,刚开始还和他保持距离,坐得极远,后来不自觉便靠得任胥近了一些,任胥的嘴角勾了起来,远远地瞅见跟在岸上跑的阿三阿四,想自己随美人行船,心情大好。

        任胥扭头道:“瀚城城门闭得早,姑娘你回不去了罢。”

        盛迟暮微惊,扭头找轻红,轻红跟在身后侍坐,不由脸色为难,低低点头。盛迟暮的心弦轰地便断了,她从腰间要去摸自己的通关令牌,找了许久,才拿出来,却被任胥抢了去,她“啊”一声,跟着那令牌就被扔到了水里。

        盛迟暮愠怒道:“你做什么?”

        说罢便要跳河,任胥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拼,他忙拦住盛迟暮的腰肢,“哥哥逗你的,别别、别跳。”

        他错手一拦,两个人忽然贴得极近,任胥虽然表面花,但也是第一次这么近得碰到一个女孩子,她柔软的胸脯被裹胸勾勒出姣好的形状,一伸手,就像抱了一朵白木兰在手心里,清雅温香,动人心魄似的,任胥忽然脸颊火烫,少年人的羞窘和无措一时间全冒了出来。

        盛迟暮微微咬出嘴唇,没想到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登徒子轻薄了,饶是她性子柔和,也忍不住一巴掌打得他的眼冒金星,任胥忙捧出令牌,“那个,你的……我没扔……”

        他不过是扔了一块石头,就以假乱真了。

        盛迟暮奇怪,这人竟然戏弄她,但也看着不像什么坏人。可她的心跳得那么快,饶是再清冷,也被他打搅了那一泓心湖,涟漪荡漾。

        取了令牌,只听任胥道:“今天是我生辰,你可以陪我一晚么?”

        他素来听说北边瀚城名俗开化,男女在外过夜野合都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也不知道怎么了,恶从胆边生,竟然贪婪地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盛迟暮将令牌收好,想到家中今日无人,母亲随着父亲住在军营里了,两位哥哥又常年不在家,出门急了,忘了带那块金令,这块令牌只是普通小民都有的一个通关令,城门已经关了,这么一块令牌估计使不动他们……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她那时候,就对他有点心动了。

        她甚至有些痴迷,对他说的那些各地风情,对他眼中飞扬的神采,有些痴迷。

        下了船,他们便在岸上小憩,轻红在身后劝:“县主,咱们要回去了啊。”

        任胥耳朵灵,懒洋洋地道:“原来你是盛迟暮。”

        定远侯家的女公子,名气很大么,他母后之前在他耳根子边提过,还问他有没有兴致娶她为太子妃,当时任胥想着瀚城穷山恶水,长得出什么好看的姑娘,这事一口便给回绝了。

        没想到,竟然这么水灵,他忍不住又偷看了一眼,盛迟暮宛如长明明月堆在白梅之上,烟光淡笼,寒霜为骨,冰魄为魂,眉如新柳含翠,眼如碧海生波,说是大美人都算委屈她了。明明,就是个仙女啊。

        盛迟暮微微偏头,此时阿三阿四已经烧起了火,她一张玉白的脸映着火光,泛着淡淡的蜜色,她问:“那你又是谁?”

        “我姓马,”任胥眼珠子一转,清咳一声,“我唤银修。”

        “银修?”

        “嗯。”她声音柔软,像一只猫爪子似的,挠着挠着,他就心痒难耐了。任胥混了二十年,那时候他想,这仙女真好看,也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将来娶了她,那一定是祖上积德,坟头长了桃花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