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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迟暮任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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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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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胥风一阵似的赶回寝殿,  齐嬷嬷挑着烛火,给盛迟暮检查伤口,连任胥推门进来都没察觉,  扑腾的雪花卷得他的眉梢起了一层晶莹。

        还没掀开珠帘,  只听齐嬷嬷疼惜声音飘了出来,“殿下再好,  想拴住他的心,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  县主要保重好,  什么地方都不能碰了伤了,  女人的本钱也就这些。”

        任胥抿唇,手心掐得紧了点。

        他早就被拴住了,像肉包子之于狗,  乱棍都打不走,齐嬷嬷真是杞人忧天。

        盛迟暮还没有回音,就看到大喇喇闯进来的任胥,眼眸犹如噙着一缕浮沉的水烟,  任胥心一紧,“怎么了,烫伤了?”

        他飞快地一步奔来,  抓住了盛迟暮的手,食指上涂抹了紫花膏,他看得眼眶一热,放在唇边珍惜地吹了吹,  淡淡的热雾熏得手指还有点疼,盛迟暮缩了一下,朝齐嬷嬷看了一眼,“嬷嬷先回去休息罢。”

        “奴告退。”

        齐嬷嬷掩好门窗,撑了一柄八角的纸伞闯入风里。

        雪籽敲打在窗棂上,窸窸窣窣地作响,仿佛蟋蟀天牛的跫音似的,嘈嘈切切,错杂反复。屋里头烧了几只高烛,擎在灯花上辉煌的光,照得软红罗帐亮得晃眼。

        任胥道:“我不知道是你做的饺子,不小心……”

        “姹嫣说了。”盛迟暮淡淡地望向窗外,任胥更忐忑,姹嫣竟然多嘴地已经说了?那暮暮这种反应,又是怎么一回事?是怒了,还是根本无足轻重,她一点都不介怀?

        盛迟暮回眸,在任胥兀自忐忑不安时,她用手轻轻握住了他的,盛迟暮从小很少主动与旁人亲近,最多便是拉拉手,她也只会这样的安慰了,抚着任胥的手背,像要将他的不平、愤懑、焦躁都一一拂去,话语也温柔,“没事,以后多得是机会。殿下心情不好,是我没考虑到,我方才听姹嫣说了,今日皇姐出门便没有再回来,姹嫣说的不多,但是我大概也能猜到,皇姐同萧战一起走了是不是?”

        任胥猛地睁开眼,有些惊讶,没想到她已都事先知晓了。

        没想到她还这么温柔如水地待自己。

        任胥耳赤,羞愧地低下了头。

        盛迟暮轻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皇姐跟着萧战走,会发生不太好的事情是不是?”

        任胥更讶然。

        盛迟暮在东宫也闲着,又敏感多思,很多事揣摩了一遍,觉得堵得心里头有些难受,其实她以前并不爱刨根问底的,大约是这些事关乎任胥,关乎自己,她总忍不住计较着,“我可以发誓,一定替殿下保守秘密,绝不会俾众周知。”

        任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一拍大腿,“好吧,暮暮你也不是外人,只是……我怕被人当成疯子,暮暮你信我说的,我就告诉你。”

        他终于肯说了,盛迟暮脸色不动,微微侧过身来,凝神听着,摆着清闲的姿态,还有一二分慵懒。

        任胥道:“也就是以前的事,或者说我大梦三生一场,将上辈子的回忆唤醒了罢。那时候萧战也是来长安求亲,不过父皇没有准允,我那时候也没看出萧战狼子野心,整日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对这些事不怎么上心,还打算等覃儿贺儿长大了,这江山就便宜送给他们,单纯到竟然信萧战对任长乐是真心实意。当然任长乐还是那么副花痴样,痴迷萧战入骨,后来趁着翠华山狩猎,萧战从军中当众暗地里同她一起逃走了。”

        “可有些人就是得陇望蜀,得而不惜,他有了我皇姐之后,又想娶……想娶另一个美如天仙的女子,将任长乐关到密院里任由下人欺凌,后来也不知道她怎么有本事逃出去的。可是那时候战火连绵,平南王开关,将羯人放入大梁境内,四面刀兵。任长乐在乱军之中被羯人抓走,我派了人手,但一直没找到她。后来我御驾亲征到了交子城,才见到她,当时她已被乱军凌|辱,怀里抱着一个没有气息的羯人血脉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的故事,盛迟暮的手用力掐住了指关节,嘴唇泛起了微白。

        任胥望过来,眼眸里闪着晶莹的水光,被烛火映得红亮,宛如一天碧水里的星子,盛迟暮胸口一阵酸涩冒了起来,任胥的声调也渐渐哑了,“其实如果找不到任长乐,我当她在平南王府的后院里就死了,也只会觉得她自作自受。可是亲眼看到自己的姐姐,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我没办法承受。”

        盛迟暮温柔地俯低身,抱住了任胥。

        她拍着他的背,用尽力不去刺痛她的柔情抚摸他的发,“我明白了。”

        任长乐一生的悲剧是因为萧战,如果不是他,她还是长安城里高贵肆意的皇家公主,打马从街头走过,两旁人仰马翻,但无人敢有怨言的张扬野性的女子。

        她忽觉得自己懂得了任胥憎恨萧战的原因,当然她不知道,那只是一部分。

        那晚上,营中燃着篝火,任胥命人接任长乐怀里的死婴,她就一个人瑟瑟地缩在那儿,也不理会旁人,嘴里风言风语,“小宝宝,睡觉觉,阿娘抱着呢……别哭别哭……”

        她就那样,双目无神,凄恻地抱着孩儿哄他睡觉。尽管那个孩子已经浑身尸斑,散发着恶臭,骨瘦如柴,应该是活活饿死的,任胥不忍再看,用火把挑起一朵烈焰,伸到任长乐面前,“火化了他,我带你回长安,你还是大梁公主。”

        任长乐疯了似的推开他,手碰到火把上烫得起了水泡,也不喊疼,就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是谁,别伤害我的宝宝!”

        “长乐!”

        任胥听到男人沉沉的声音,一扭头,只见犹若御风而来的小程,骑着战马回营,下马便急匆匆地奔来,连脸上的面具都忘了摘,连他这个皇帝都忘了问,便冲到任长乐眼前,任长乐一看到他的面具,便“哇”一声,跳了出去,“别过来,别吓到我的宝宝!别过来!”

        “长乐……”程令斐喃喃一声,将脸上的面具摘了扔到一旁。

        那时候二十八岁的程令斐生得沉毅俊美,犹如斧斫刀削,一眼便能镌到心底的那般容色。他年纪不小,任胥总是打趣,要给他找个漂亮媳妇儿,可程令斐也会反击,两个光棍,谁也不必嘲笑谁。

        这倒是真的,没有盛迟暮的上辈子,他也就是朵没处插的花而已。

        程令斐扔了面具,一步步靠近仍长乐,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公主,你过来,我不会伤害他……”

        任胥没见过对女人这副模样的程令斐,也许是任长乐的遭遇让他可怜,默默熬过头去,眼底聚了一圈水痕。

        任长乐愣愣地看着程令斐,她其实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任胥是谁,可她不像让他们看到,那个骄傲自尊的任长乐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凄惨地匍匐在地里,连贵人的脸都不敢看,只会伸出一只破碗乞讨,有时候马蹄就从她背上踏过,任长乐被掀翻老远,吐着血又回来找她的碗,狼狈卑贱到了泥土里。

        她紧抱着怀里的襁褓,忽地歇斯底里地咬牙道:“你走!滚啊!”

        她最不想让程令斐看到她这副模样。

        最不想被他看轻。

        当初他用一河的花灯舟舫对自己表白心意,吟了一首长诗,可惜他素来与任胥为伍,文采又着实是烂,丢近了程家满门学士的脸,任长乐非但没答应他,还狠狠羞辱了他一顿,没几日便随着萧战一起跑了。

        她最不想在自己落魄的时候,还遇见程令斐,还被他看到,自己已经是一根枯槁的蓬草,在大漠里断了根,离开了唯一能让她呼吸的水,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任长乐没有过去,她疯了一样往外冲。

        任胥和程令斐都是一惊,两个男人起身追着她,任长乐知道自己跑不过两个年轻男人,拼尽一身残余的力气,冲到营帐外头的一根木桩上,一头便撞死了。

        对于任胥而言,最大的噩梦并不是他上辈子被盛迟暮一刀扎入胸骨,死无葬身之地,而是,他所在意的,想要珍惜的,到了最后一个都没有留住。他把这副臭皮囊留在了沙漠的风里、沙子里,勉强算与大梁的山川共枕而同朽了,这竟然是他身为一个皇帝唯一为大梁做的事。

        “任胥……”

        盛迟暮将头靠在他的颈窝处,抱着他的腰,微微扭动着身子,任胥被撩拨得思绪一下子跑回来,热情又高涨,俊脸憋出两朵红云来。

        他抱紧自己的娇妻,“嗯?暮暮还想问什么?”

        盛迟暮低低地埋下头,过了好久,才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我呢,如果有上辈子,我和你在一起了么?”

        任胥眉心一跳,他差点便弹坐了回去,盛迟暮才察觉到他的异状,正要松手找他的目光,任胥压住她的软手,抚了抚,眼底幽深得像两团砚台上方磨好的墨,嘴角却状似开怀地咧开,“嗯。”

        “我们恩爱么?”

        “非常非常恩爱,一天不在一起都不行,我恨不得把你拴在裤腰带上。”

        “哦……”盛迟暮微微脸红,也不想松手了,就让他一直抱着好了,她的夫君身体暖暖的,像只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