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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迟暮任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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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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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胥默了。

        他咳嗽了一声,“等下,我也去。”

        盛迟暮只是随意感慨,她以为萧战桀骜跋扈,必定不会错放如此一个展示身手的机会,不过等来等去,都不见他人有些惊讶罢了,听到任胥酸溜溜的声音,嘴角却是一扬。

        她的夫君,有时候……真可爱。

        那赵俊和樊安素来焦不离孟,两人一同奔入了密林子里,然后一同被绊马索勾下来,落在地上滚成了泥人儿,樊安立时失了风度破口大骂:“谁?哪个不长眼的敢暗害你爷爷?”

        任老二用芭蕉叶子遮住脸,啧啧摇头,“还知书识礼贵公子呢。”

        老三附和:“不如顶着纨绔名的大哥。”

        “还打他么?”

        “算了,两个窝囊废,嫂子就算瞎了眼,也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咱们跟嫂子打个招呼去吧。”

        从盛迟暮嫁过来,他们还从没在大嫂面前问安呢,每回一有这念头,任胥便使人将他们赶得远远的。

        “大哥不会生气么?”老二表示担忧。

        老三嗤笑他,“咱们作妖的时候,大哥也不是对手,怕他干啥?”

        “也是。”

        “走。”

        马皇后坐久了,还没见人归来,等得无聊,捏着手心的橘子,倾身笑问盛迟暮:“你们瀚城盛家训练兵马时,除了击鼓奏乐,还有别的助阵么?”

        这个晋安帝也极有兴致,定远侯和平南王练的兵,都比大梁的将士强上太多,但凡听到这些话,总忍不住多留个神。

        任胥用手肘撑着半张轮廓温和的俊脸,噙着倜傥的笑偏头看着盛迟暮。

        盛迟暮微微敛起形容,在一众人的打量之下,极缓慢极轻柔地说道:“臣媳会弹《十面埋伏》。”

        “甚好甚好,迟暮你弹一曲罢。”马皇后实在显得无聊,想找个鞋底儿缝一缝,可这毕竟是秋猎大场面,上百人在场,自己再是手痒难受,也要顾及晋安帝的颜面,暂时将织草鞋的渴望压下来,便发慌地找盛迟暮做点儿事,好缓解缓解。

        盛迟暮于是拂衣下场,飘曳的秋海棠般的罗裳,晃进任胥眼底。

        上辈子他是什么时候对她动心的?

        是在山水之中,她戴着幕篱,荷衣绡纱犹如暮夏苍绿的水般,澹澹的,她用洞箫吹落了江面的月色,凛凛的雪光坠入星湖底,似极了花般年纪的绮梦。那时候他就靠在船头听,他说,“其实,这姑娘很期待别人懂她罢。”

        上辈子初遇,他二十有一,尚未婚嫁,她十八岁,待字闺中。

        可他晚了一步。

        任胥晃了晃神,有人给她递上了一把琵琶,盛迟暮靠坐在软毡上,十指纤纤,肌肤雪白,犹如玉光照入明堂般,清雅而夺目。

        就连任长乐,在焦急等待萧战时,不经意回眸一瞥,眼中也不可自主地掠过一抹惊艳。

        长宜则歪着头盛满了一盏果酒,淡淡地呷着,饶有兴趣地等候皇嫂弹琵琶。

        那四弦一划,便如同长空下一支疾速飞箭远远破风而出。

        明月溪水被打破,只剩下一地飞珠溅玉的斑斓。

        那琵琶声嘈嘈切切,铿锵夺魄,似铁骑突出,刀枪齐发,先声而夺人。

        众人正气为之夺,神为之消时,那击鼓的鼓手不由暗暗心领神会,节奏一时大改,附和这曲《十面埋伏》擂鼓重重,犹如奔驰烈马,犹如急湍猛浪,如飞盖入秦廷。

        任胥听得凝神,四下倒抽凉气的声音不绝如缕,这个镇定从容的太子妃,她让他们相信,她真是能穿过千军万马也能慨然飘然而弹琴挽弦一个女中豪杰。当然又有人听说,传闻盛家二公子排兵时,时常让太子妃隔着幕篱坐在高台上,以琵琶声配合击鼓来发号指令。

        这大梁长安子弟,在繁华富盛的安逸窝里躺久了,躺得骨头软了,皮也松了,让习武成了一种卑贱的不足挂齿的爱好,他们没听过这样的琵琶曲。

        但此时听了,比之一个妇人,他们此时尤觉得不如,何况是边关杀敌立功的将军战士。一时之间,有不少人露出了羞愧惭颜。

        任胥将橘子挤出了汁,一边揉着皮一边叹道:“这群人怎么就会以为,暮暮是在叫他们害怕呢?”

        渐渐地,晋安帝的眼色微妙地变了。

        盛迟暮坐在正中央,垂眸弹琴,眉眼沉静如画,但身后上百名贵介王孙只能看到她一袭飘逸的海棠花般的华裳,似澄空夕晖偶然坠入眼底,可遇不可求,风姿佳绰,既姽婳于幽静,又婆娑乎人间。

        盛迟暮转轴拨弦,一阵快弹之后,到了后来琵琶曲已不再是十面埋伏绝杀式的激烈惨壮,而是缓慢的犹如敦促告诫之音。

        她这一番改动,晋安帝更加明白了盛迟暮的用意,眼色一深,抿住了嘴唇不说话。

        琵琶曲戛然而止,正如痴如醉的众人耳中,传来一阵马蹄飒沓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不由扫了诸人兴致,他们不悦地朝那声音看去,任长乐和任长宜也一同朝那声音看去,只见一匹玄黑的骏马飞越而来。

        马背上御风的青年,正是今日晋安帝叫人寻了几趟的萧战。

        几乎是他一出现,任长乐便再也没有移开眼,她仰慕的人,她从未见过他马背上的风姿,只听说过他转战千里数日不眠的事迹,心驰神往已久,一时间竟看得痴了一般。

        盛迟暮朝晋安帝和皇后起身行礼,便还了琵琶退去。

        此时马蹄声更重,萧战身后又跟上来十几人紧追不舍,个个鞍鞯上挂着黑色的包袱带,看来是满载而归。

        晋安帝瞧见当先的萧战,瞳仁之中复杂之色更重,他不由朝马皇后低声道:“萧战这人是平南王的儿子,他们练兵确实是有一套,朕看今日迟暮也有心叫朕放任长安子弟习武,学那万人敌的功夫。”

        马皇后看了眼自己儿子,他对萧战不屑一顾,自己怎么看不出来,不悦道:“你有本事让胥儿带这个头,看那长安的败家子儿敢不效仿。”

        “这倒也是。”

        重文轻武那是几代先皇遗留下来的积习,晋安帝这一代,国富民强,他本无心整治,但到了这日,平南府要防备,定远侯不知是拉拢还是防备,羯族人猖獗,不论哪一个,都需要年轻力壮、勇武超群的将军,他缺的就是将军。

        若真到了紧要关头,朝廷无将可用便晚了。

        盛迟暮回到任胥身边,像是在静静等候发落一样,方才还艺高胆大,将《十面埋伏》弹得惊心动魄的太子妃,眼下温温婉婉的又如同朵碧水幽昙似的,默默抵着螓首,候着太子殿下发话。

        这真是给足了这位太子爷的面子。

        娶妻能如此,那帮人不由暗自妒忌:太子好命,真会投胎,就因为这个身份,他拥有的可太多了,连如此美人都是他囊中之物手到擒来。

        任胥握住盛迟暮柔若无骨的小手,她的手心很凉,任胥塞给她一个小手炉,看着那手心那细细的纹理,秀气白皙,连掌纹都那么好看,任胥叹了口气道:“以后,只能弹给我一个人听。”

        今日之后他多了多少个情敌,那只有天晓得。

        盛迟暮柔婉颔首,“知道了,殿下。”

        “还有什么琴棋书画,都不许在别人面前卖弄。”任胥压低了声音凑得近,像在咬她耳朵。

        任长宜又是笑,又是羡慕,什么时候有人能像皇兄对皇嫂那样对她就好了。

        盛迟暮却冤,不是她要卖弄啊,是皇后娘娘让她弹琵琶助兴的。只是很久没到二哥军中观战了,她怪手生的,还以为皇上和太子都生气了。

        哪知道任胥训完之后,又真的咬了她的耳朵,“爱妃的告诫,为夫记住了。”

        盛迟暮被他握着的手,轻轻一动。

        原来,他还真的听得懂她曲中之意。

        那一瞬间,她竟荒谬地生出了一种感激的心绪。也许是对这段婚姻从一开始便从不曾抱过任何希望,当在西峻山遇到那群刺客时,得知是他派的人,她对长安这段行程也彻底灰心了。但是峰回路转,嫁给他,与他相处,从来不会让她觉得丝毫委屈。比起疼爱她却不得不分心给战事的父兄,她算是第一回  真正被一个男人用心疼着宠着,她也觉得,怕是没有哪个女人舍得拒绝这样百依百顺的太子殿下。

        盛迟暮忽然心神荡漾,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温柔的、腼腆的、羞赧的、无措的……这样的盛迟暮,任胥暗中偷笑起来,其实不止今日,他早就感觉到,她开始接纳自己了。

        真好啊。

        暮暮,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便是我们相识时,我未娶,你未嫁,那十斛明珠我不曾送出,而你知我心意。

        我不后悔用一世的灰飞烟灭换来今生即便不能长久的相守,因为我真的不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