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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迟暮任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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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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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下了朝便去永安宫,侍女们泡了一壶雨前龙井搁在案头,葛绿侍立在殿门,晋安帝甫入宫,见马皇后正困坐在炕头织草鞋,龙目一瞬间清亮,上前一把将皇后抱住了,问她今日见了儿媳妇如何,“皇后,今日你见了迟暮,还好么?”

        马皇后针线一停,耐心想了会儿,道:“太美了,心思还算好的,就是脸皮子薄。”

        晋安帝握住她织鞋的手腕圈住了,“脸皮子薄怕甚么,咱们银修脸皮厚啊,俩人正好凑一双。”

        说罢,看着皇后犹如泛着蜜色的脸庞,心神荡漾,又道:“像咱俩一样。”

        马皇后早知道他是个没脸没皮的,当年就用苦肉计骗得自己团团转,不由得啐了他一口,嗔道:“呸。”

        晋安帝听了毫不着恼,反而将皇后抱得更紧,“皇后?”

        葛绿见状,便知道帝后这是又要亲热了,饶是见识多了,也不禁脸颊微红,敛眉领着一众侍女出门去,将金碧辉煌的殿门阖上了。

        犹如瞬间堕入阴翳里,晋安帝抱着皇后上了牙床。

        一番鼓捣后,俩人大汗淋漓,晋安帝揉着马皇后的柔荑,两个人在锦被下紧紧纠缠,他坠着汗的额头宽阔饱满,五官深邃得紧,晋安帝的母妃当年是胡人,也正因如此,他骨子里才有这一夫一妻的想法,马皇后虽明面上从不给他面子,但心底里不知道有多爱这男人。

        晋安帝问道:“迟暮在宫中多有不熟,你使了宫女么?”

        “你能想到的,我当然都安排好了。”马皇后娇媚地横了他一眼,“姹嫣跟在我身边有一二年了,最是尽心尽力的,同儿媳妇年岁也相当,再合适不过了。”

        晋安帝对那个貌美的小宫女有些印象,点了点头,说到这儿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大女儿。

        晋安帝在潜邸之时,那时候没遇上马皇后,先皇见他年岁不少了,替他随意挑了一名妾侍塞给他,储在后院之中,他有一日喝醉了酒,那女人稀里糊涂闯进来,与他稀里糊涂便好了,后来生了个女儿,是任胥的长姊,他即位后封了长乐公主。

        后来那女人没福气,女儿满月便一病呜呼了,晋安帝心里有愧疚,娶了马皇后后便没有旁的女人,只将女儿过继到马皇后膝下,做他的嫡女。

        但长乐已经桃李华年,至今尚未婚配,性子孤傲倔强,又蛮横无理,长安城里的名门公子对她个个避而远之,晋安帝有心撮合她与尚书程家的婚事,但她眼高于顶,又不讲道理,踹开程家大门大闹了一场,将程家吓得再没了提亲的意思,这事也只能作罢,后来人人听到任长乐的名头便避而远之。

        晋安帝几回旁敲侧击问女儿心意,都没得到答复,为了她的终身大事也不免心急,问马皇后,岂知马皇后却不怎么上心。

        她虽气量不大,但也实诚:“你的女儿放我这里养着,反正没有别的女人,我养着也就是了。但是你也不用指望我像对胥儿和覃儿那样对她,我是白屋寒门的出身,也就这点度量。”

        晋安帝叹道:“朕怕如今来了迟暮,长乐与她处得不痛快。”

        马皇后眼睛一瞪,“长乐自个儿对婚事不着心,胥儿娶了媳妇儿,干她什么事?”

        马皇后养了长乐公主二十年,她心里总觉得这个女儿来得有些膈应,晋安帝把好话同她说尽  ,只有长乐一个人,不会再有别的女人的孩儿,后来也确实践了诺,但她私心里,总是不如疼任胥和自己女儿那般疼爱长乐。

        而长乐没娘,心里头也有心结,后来养得一副专横跋扈的性子,更是不怎么待见马皇后,两人针尖对麦芒的,见面没三句好话。

        晋安帝索性不谈这事,将这节儿略过去了,“对了,平南郡王府的四公子要回长安来祭祖了。”

        朝政上的事儿马皇后不怎么关心,信口问:“他拜他的祖宗,与我有什么相干?”

        晋安帝“哎”了一声,眼尾下拉,“四公子萧战今年也方二十,尚未婚配,朕心里猜到平南王是想叫儿子上长安挑个称心如意的贵女为妻,长乐年岁也不小了,朕有意将她指给萧战,你看如何?”

        “那是你的事儿。”晋安帝如此在意任长乐的婚事,马皇后也就不愿意操劳了,心里头又如同倒了两大罐子老陈醋,翻了个身儿,便将被褥子压下来睡了。

        晋安帝晓得一说长乐,皇后准不高兴,忙抱着软豆腐似的妻子又摸又哄,好不容易才将皇后哄得笑了,夫妻两人在软榻上相依而眠。

        午后,日头从如烟似锦的桑榆树下筛出幽幽树影。

        澄空犹如洗练过后清明而高远,婆娑的绯云,妖娆地披拂在长廊和溪水之上。

        盛迟暮坐在树下,身旁姹嫣煮着茶,盛迟暮竖了一方木架,坐在老树盘虬冒出地面的树根上作画,淡雅翩跹的裙摆一泻至地,芳丛如茵,她手心握着一支蘸了藏蓝颜料的笔,画了小半个时辰,姹嫣一瞧,正好望见那繁复精美的纹饰。

        姹嫣斗胆问:“娘娘要做什么?”

        盛迟暮蘸了一笔颜料,淡淡地道:“我想做双鞋,正好弄个绣样儿。”

        没听说过太子妃娘娘还亲自做鞋的,本朝已经出了一位贩鞋出身的皇后了,难道当今太子妃也是个喜好做鞋的人?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娘娘,您要是觉得宫里头闷,可以让殿下带您出宫走走,您来长安没几日,还没见过咱们长安城里的风情罢?”

        盛迟暮道:“长安城的风情能养出殿下的性子,我还是少见识为妙。”

        姹嫣怎么听,都觉得太子妃这是有些吃味儿的意思。殿下那是个怡红公子,长安酒肆勾栏之中那名儿叫得山响,不过自打太子殿下撞晕了醒来之后,便没怎么出宫了,小程公子让宫门口的小黄门递了好几个消息,殿下也没怎么回应,反而除了上南书房看书、处理政务之外,无一例外是回东宫抱太子妃。

        宣纸上成形的云纹被勾挑而出,盛迟暮放下画笔,姹嫣又瞄了好几眼,深觉得太子妃的丹青比起宫中的御画师也不遑多让,不由心生赞叹,也不知道是谁说漠北荒野,养不出什么深闺娇女,他们太子妃可是鼎鼎有名的才女啊。

        盛迟暮将画取下来,放入寝房里,不一会儿任胥又回来了,他一日得来好几趟,瞧她好几趟才罢休的。

        盛迟暮放画儿时,不盈一握的腰肢上便多了一双作恶的手,她微微一僵,身后任胥笑嘻嘻道:“暮暮,小程公子来了好几趟,要我去外头听听戏,你闷不闷,咱们一道儿去?”

        “小程公子是谁?”今日姹嫣也提起过,似乎是他的“狐朋狗友”。

        任胥咧了一嘴花,“程老家里的小公子,大名唤程令斐,是个浪荡公子哥儿,也不好读书,我俩是一个太学里的老师傅教出来的,当年师傅读书读到一半打瞌睡了,我俩就溜出门在墙根斗蛐蛐儿玩。”

        “……”

        “不过他武艺不错,好像有意投身军营,只是家里头毕竟是书香世家,满门清华的匾在祖宗祠堂悬着,程老听了那话差点气晕过去,差人差点儿打断了他的腿。”任胥说起来,有种与有惧焉的后怕,若非他母后拦着,他的腿也早该被父皇打折了。

        盛迟暮道:“即便这样,他也要与殿下为伍?”

        那真是条硬汉了。

        任胥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脸厚,小程公子自幼则皮厚,俩人可说是臭味相投。

        “殿下想去便去吧,迟暮近来有些琐事缠着,腾不开身。”

        琐事?她在忙什么?

        任胥困惑地低眉,倏忽间瞅见了盛迟暮放在手边用纸镇压着的一方宣纸,雪白的素宣上,轮廓分明地勾勒了一双鞋样儿,刹那间他心肝儿一颤——这是暮暮给自己做的?暮暮给自己做鞋了?他看了眼一脸从容的盛迟暮,心里想到,暮暮被我发觉了心意,明明脸皮薄,但还是伪装得这么淡定呢……

        任胥忍住心中狂喜,暗搓搓傻乐了好一会儿,直到盛迟暮从前方藏书的博古架上取了一本《尚书》,他走上去,咳嗽了一声:“卧房的藏书不丰,暮暮以后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去我书房拿的。”

        盛迟暮低声道:“多谢殿下。”他对她,是真的很包容,盛迟暮嫁给他之前,想过会有一个包容自己的夫君,都不能做到他这种地步,那个两年之约,她看到了他对她的用心和接纳。他不会因为子嗣的事歧视她,这已经是一个男人最难能可贵的地方了。

        “不过,”任胥灿烂地咧开笑容,“暮暮真不想出宫?”

        她没说话。

        任胥循循善诱道:“长安城夜市可热闹繁华的,暮暮知道会喷火的猪么?”

        一句话令盛迟暮微微凝眉,露出一抹愕然之色后,立即又趁热打铁:“还有会下水的兔子,带着鬼面具跳僵尸舞的塞外异客,卖糖葫芦、纸人儿、猜灯谜的摊主,说评书的江湖豪客,唱大戏的老旦,跳舞的胡姬,各种花样儿……暮暮。”

        他的声音透着一种渴求和撒娇的意味儿。

        她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但好像,心已经微微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