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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萝埃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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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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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昂小镇上原本只有贝尔纳一户木匠,  但当蜜萝姐弟在杜兰先生的资助下搬出去后就成了两户。老一辈人们仍旧找贝尔纳打造桌椅床柜之类,  蜜萝本钱和力气都有限,  就带着埃里克做些轻巧有趣的小玩意儿对过路的人们推销。因埃里克面貌之故,最开始生意实在清淡。但他并未料错:人们从来健忘,  不过是多了一张自欺欺人的假面,  只要不直面那厌憎之源,  他们便可群聚而来,哄抢埃里克天马行空的巧思催生的奇货。

        埃里克的主顾大多是家境尚可,  又爱攀比的孩子们,  其中与埃里克有过节的甘果瓦最爱捧场。蜜萝不耐烦做那些暗藏玄机的小玩意儿,  对作品的雕琢倒是天然比他精细许多,  索性专做花草动物的圆雕——最小的与成人一截手指相差仿佛,在隐秘处开个小孔,  用草编的细线绳一穿就成了项坠,  便宜又好看,做成一对儿正好做小镇青年们谈情说爱的信物;最大的农妇们两个巴掌也能端稳,  栩栩如生的雕塑放在饭桌中间或是床头柜上换一整天的好心情可谓十分划算。后来经某位从附近城里找来的精明商人提议,他们也不时做些姿态各异的人偶,取材人们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或英雄传说,交由商人拿去城里售卖。

        埃里克知道那位名字不知真假的商人从中赚取的利润一定远比他分润给蜜萝的更多;也知道他欺自己两人年幼,  一直堂而皇之派人偷师。不过从他至今没有抛开蜜萝单干,  反而发展出了好几位长期客户来看,显然毫无成效。这并不奇怪,毕竟技艺精湛的匠师俯仰皆是,  但除了蜜萝,埃里克还没见过有谁能轻易令人清醒或迷醉。在埃里克看来,这是比她平常指挥飞鸟绕着大树的树冠转圈儿或者催发草木更玄奥的天赋。可惜任由那位合作伙伴一天三趟派人催促,除了那几笔长期订单以外,蜜萝创作很不勤快,甚至从没完全用心——只是拥有显著醒神或安眠功效的木雕已经是蜜萝创作时刻意收敛的结果了。

        这当然不利于双方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但蜜萝并不关心,埃里克也没有迫切地想改变什么。毕竟,与姐姐一同配佩戴面具,将镇子上的闲人们的议论猜测作为单调生活的调剂品;在适当的时机推出店里的新品,空闲时就像更小的时候那样再次敲开别家的房门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心安理得接受年轻人们的热捧和老一辈人诚恳的惋惜、愧疚以及随之而来不痛不痒的照顾、补偿;遇上节日还可以在热闹的人群里尽情穿梭,假装自己已成为小镇中其乐融融的一份子……这样的日子,固然无缘姐姐曾对他描绘的那些波澜壮阔,比起从前入目皆是明晃晃的厌恶、排斥与恐惧已足够令人欣慰。

        所以继续藏好这副被神灵诅咒的面孔吧,埃里克顺理成章地说服了自己,并且越来越习惯拒绝回想面具下的秘密是惊吓还是惊喜——与其始终心怀某种虚妄的期盼直到绝望凋零,就这样糊弄一辈子,似乎也不是太过令人难耐的事情。

        但蜜萝忽然问他:“你有多久没唱歌了?”早春的阳光像是很和煦的,姐姐的眼光也一如既往的温柔,两种暖融融的光芒一同打在埃里克轻巧的面具上,偏偏交织出几分沉甸甸的凉意。

        那应该是两人开店的第三年,对杜兰先生的债务刚刚按月还清,手上只有很少的积蓄——省着点用差不多刚够两人度过两三个月的模样。彼时甘果瓦已经被他发了财的父亲接去附近的大城市里生活,临走前撒娇耍赖硬要蜜萝摘掉面具,被埃里克狠心拒绝后,不肯吃亏地叫人抱走了小店里最精巧繁复的旋转木马模型作为补偿——实际上,如果不拿去城里售卖,小镇上并没有哪家人愿意支付如此高昂的价款只为一座除了观赏玩乐别无它用的木马模型。这朵奇葩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作为小店的镇店之宝存在——与其余几样同样出自埃里克之手,超脱了“玩具”概念的奇妙艺术品一同赋予了那间朴素小店某种引人注目的特质。

        “现在我觉得木雕更有意思。”埃里克下意识扫了一眼木马模型的空缺,真心实意地回答。虽然他几乎从没有能够用“圆润”来形容的时期,但十二岁男孩的身形依然像春时正盛的柳条般迅速抽长——同时变得愈加单薄,以至于蜜萝忧心不已。埃里克回话时依旧需要稍稍仰头,但已经不太适合像年幼时那样恣意撒娇了。

        “你不仅越来越不爱唱歌,还不许我唱歌;说话也越来越少,甚至拒绝跟我一起锻炼身体——埃里克,”蜜萝认真地与少年对视,柔波潋滟的黑眼睛依旧与传统意义上的疾言厉色相去甚远;她伸手轻触少年脸上半旧的面具,轻柔的语气透着些许令人不安的忧郁,“难道我将它赠送给你的意义就在于埋葬你天赐的才华,亦或是令我们的心灵渐渐背离?”

        儿时大小适中的面具戴到现在已经小了好几圈儿,面具边缘明晃晃露出少年面容怪异的一隅,好在并未大片裸露而不至于令人过于畏惧——这面具自然早就该替换了,但蜜萝不提,埃里克也就装作对此毫无所觉,就像装作不知蜜萝期望他主动摘下面具一般。少年下意识将姐姐纤细的手指攥在掌心,一时哑口无言。

        “你瞧,你以前可不会这样随便对我沉默。”黑发少女于是照例发出一声过分柔和的控诉,雾蒙蒙的黑眼睛看上去很有几分惹人爱怜的委屈。显然,这些年下来,谙熟撒娇真谛的可不只有埃里克一个人。

        “可你从前也没有那么多仰慕者。”埃里克的确很难对蜜萝沉默。事实上,他大概是太习惯被那柔情的眼波抚慰,以至于原打算深埋心底的话语就这样轻率地脱口而出。少年有些慌乱地抿紧了嘴唇,微微仰脸的姿态却像是在等一个承诺。从蜜萝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瞧见假面后那双水润的金色眼眸,一如幼年。

        “以后你也会有的。”但黑发少女用一种看奇异的眼光来回打量埃里克,直到他快要恼羞成怒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那双柔情的黑眼睛忽然溢出几分神秘又笃定的笑意。

        我不会,即便我们戴上相似的面具,在旁人眼中也不会因此有半分相配,就如同镇上那群脑袋空空的青年人总是千方百计游说你拿下面具,却总要确认我并未露出真容才愿意进店选购一般。

        埃里克注视着蜜萝面具下缘隐隐露出的线条优美的下颌与雪白修长的脖颈,本能地想要反驳;但他手上立刻被塞了一副更大也更精致的轻木面具。这回就完全是蜜萝最爱的风格了——考虑到面具的实用性,双层镂雕算不得多么繁复,却与最外层星云羽翼的浮雕纹饰结合巧妙,表面还精心上了一层红漆做底,纹饰转折处则以金漆勾描,分外夺人眼球。自然,这与蜜萝同时换上的面具仍是一对儿。

        “听我讲了这么多年故事,你就不想出去看看吗?”最后,蜜萝从店铺后半段特意隔出的狭小起居室里翻出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方形背包,笑眯眯地问他。埃里克于是恍然,姐姐先前那个问题不过是体贴的铺垫,而他的种种心思,她理所当然比他更早了解。

        埃里克不知道蜜萝是从何时萌生去意,他只记得自己接过其中一个沉甸甸的皮背包时从内心深处涌出的轻松愉悦与启程时天边殷殷相送的绮色云霞。

        他们像吉普赛人那样在整个欧洲无拘无束地流浪,一开始因蜜萝贪看风景时常错过宿头,干脆在幽密的林荫下扯开粗绳密织的吊床,便是一夜好梦——有蜜萝那奇特的禀赋在,埃里克甚至从不会被林间蛇虫所扰;但当他某次在集市上与人相谈甚欢,被主人家热情邀请后,蜜萝便更喜欢拉着他借宿民居——还总要他想办法叫人主动留宿,若有人好奇问及假面,便一律推说是家乡风俗。

        那真是无限自由,无限美好的一段时光——小镇里尽人皆知的原罪,镇外却无人知晓;于是面具下的少年也得以暂时挣脱那胎中带来的诅咒,被赋予了拥抱白昼之光的权利。

        最重要的是,被那一双面具遮掩的不仅是埃里克骇人的真容,还有蜜萝随年纪增长愈发惊人的艳色;于是两人终于真正得以亲密无间,再一次地,一如埃里克幼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随着这对独特的流浪艺人在欧洲大陆上声名渐盛,他们每到一处,少年要同时应付两人的追求者也愈发不容易——才华横溢、风度翩翩还带些恰到好处的神秘感,这样的少年总是很容易与年轻女子们的幻梦相契,而这些年下来,埃里克早知道蜜萝并不耐烦打理种种交际,在鲁昂小镇为弟弟苦心磨练的讨乡邻欢心的本事更是在他还没完全习惯与生人打交道时就已经干脆地忘光了。

        好在被麻烦的人全不介意。事实上,随着两人年岁渐长,比起作为弟弟被蜜萝细心看顾,埃里克渐渐更愿意作为一个男人为自己至亲的女人遮风挡雨,而蜜萝放任了这转变。这令埃里克欣喜,又难免隐隐不安,甚至疑心这是否是蜜萝又一次包容他的无理取闹。但无论如何,曾经不为世俗所容的少年终究飞快地学会了驾驭人间声色;至少,当蜜萝需要仰起头才能同埃里克对视时,已经很习惯躲在少年的羽翼之下惬意地坐享安闲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为上周星期五就能闲下来的我实在天真……五一这几天努力更吧……以及,太久没写,思路果然断掉了,干脆废掉了原来的细纲直接重来,藏了个巨大的脑洞,感觉自己这段时间,包括即将到来的学位英语考和期中考试简直是现实向的恐怖片,要是这学期没能码完,就只有暑假勤奋更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