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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萝埃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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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首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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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指相扣,  并肩而行,  这对两人而言都是十分新鲜的经历。它不及亲吻炽烈,  不及拥抱紧密;行走间,从指掌到肩臂似有若无的细微摩擦,  却自有脉脉温情与一种丰盈平静的喜悦如涓涓泉涌,  温柔地浸泡两颗同样厌倦漂泊的心灵。

        埃里克真不舍得截断这温情的泉流,  即使这将把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延长到十几分钟甚至更长。他一面尽量迅速地处理沿途越来越密集的机关陷阱,一面频频偷看蜜萝脸色,  似乎担忧自家新鲜出炉的小情人中途就耐心耗尽。

        而蜜萝仔细打量一会儿身前几步忙得团团转的男人,  若有所思地问:“埃里克,  你这些布置原本只让第一个经过的人畅通无阻对不对?”埃里克忐忑地点点头。直觉告诉他,  自己此前那些危险的心思差不多已经全都暴露在蜜萝眼里了。

        还挺用心嘛。黑发少女翘了翘嘴角,感到自己的虚荣心再次被满足了——前一次是靠岸之前,  埃里克把她圈在怀里含泪说出那些情话。蜜萝忽然也很不舍离弃这温情的联结了——甚至,  少女初得爱情滋养的心灵还在诚实地期盼更多。她抬头将不远处影影绰绰的明亮光影收进眼底,忽然有了个更完美的想法。

        “这次你可不够周到,  埃里克。”黑发少女眼珠一转,又笑眯眯地开口,明显戏谑的语气依旧容易给人漫不经心的错觉——与她先前压抑着怒气或其余杂念时刻意矫饰的轻柔甜蜜与迂回修辞全然不同,甚至都没能让埃里克初识爱情滋味的心灵生出几分忐忑。

        他于是放下因只有单手空闲而进展缓慢的活计,  好脾气地回答:“以后不会了。”蜜萝正要接话,  又听他含笑问道:“那么,蜜萝,你要惩罚我吗?”男人的声音依旧嘶哑,  最后这一句却隐隐有种勾人的韵致。

        这算是含蓄的……引诱?蜜萝诧异地望向埃里克,然后立刻毫无骨气地向那双魅惑的星辰缴械投降。她换成侧对的姿势轻轻挣开情人的手掌,艳丽的容貌脱出先前那种刻意的柔情之后反而愈见娇媚。

        而埃里克,他感到自己后颈一沉,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事物轻轻环绕,继而听到黑发少女从极近处响起的笑语;“当然,你害我们在这里磨蹭了这么久,我累啦——接下来的路,就罚你抱着我走吧。”

        “遵命,我的女王。”星光中扩散开一圈圈笑的涟漪,埃里克甚至就着现在的姿势夸张地半蹲下来,仿佛预备完成什么隆重的礼节——但那双动人的笑眼中并不见丝毫卑微的影子。至于这曾受尽日光下种种苦难,也曾激烈地回赠世间以苦痛折磨的灵魂是当真以爱为匕,割断了束缚逐爱之羽的锁链,还是一切苦难侵蚀的印记都经由那爱之匕割出的裂痕一路深潜,蛰伏在他心灵深处,至少现在,无人愿意纠缠。

        接着,埃里克一手揽住黑发少女骨肉匀称的脊背,另一手则绅士地隔着长长的裙摆垫在少女腿弯处,平缓地向上用力。而蜜萝顺势后仰,同时默不作声地将身躯尽可能紧贴情人的胸膛,纯黑的发顶难得显得乖巧。

        出乎意料,怀里的身躯如此娇小,却竟然分量惊人;就仿佛他抱起的并非一位娇小的亚裔少女,而是一座实心的金属雕像一般——即便如此,埃里克也绝不舍得松手。这时候,他不免开始庆幸自己关于建筑机关与土石雕塑,甚至运用套索收割性命之类一切能使臂力强健的小爱好了。

        也幸好,泛着亮光的厅堂离此处并不远,至少埃里克抱着蜜萝走进那片灯火通明之地时,两条手臂只是刚巧开始微微颤抖。“蜜萝,我们到了。”他说,额上几缕参差的棕发沾了汗水而色泽略深,但并没有主动放下少女的意思。

        蜜萝轻轻一挣,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并且立即没好气地瞪了这个傻子一眼——她只想要与情人更多的肌肤相贴,可没想第一次做客就给主人留下个肌肉拉伤之类的惨痛记忆。尤其是,这家主人还是她怒极之时也没舍得真动手报复的,迷人的小星辰。

        蜜萝为埃里克培育的花海还未丰收,但这里依旧是一片以许多鲜花点缀而成的厅堂——这让蜜萝不满地横了背约的埃里克一眼。那些花儿全都被亮银色的丝带细细捆扎在花茎中央,一束束摆在一些东方风情的花篮里。花瓣略修长,半含半露的花蕊在厅堂各处过分明亮的灯光下有些像清纯的百合花,但颜色清一色是近乎纯黑的墨紫或墨蓝,花茎上为肖自然情境留下的几片残叶散发出淡淡的麝香气息。

        蜜萝目光在厅堂里那些精致的壁毯、花瓶,烛台和家具上流连了许久,终于肯落到那些不祥的花朵身上,但也只是近乎轻蔑地一瞥,以至于埃里克又是遗憾又是庆幸她再次对那些暗指自身心迹的花语毫无所觉。但就在他准备假装那只是寻常的装饰而向蜜萝提议由他引导去换身衣服时,忽然听到少女莫名凝重的声音:“天使的号角?”

        “如果我没记错,曼陀罗在你们这里应当没有黑色。那么,你原本想要告诉我什么?被伤害的坚韧疮痍的心灵?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无间的爱和复仇?甚至……生的不归之路?”埃里克本以为少女的神色定然又是戏谑的,然而下一刻,他惊讶地看到那双黝黑的眼眸里竟满溢悔愧与真诚的歉意——初时不过浅浅一层,但她每忆及一种花语,这歉意便浓重几分;到最后,因其过分深厚,甚至近于凝重。

        “我很抱歉……”忽然凑近他耳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软驯服,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其中居然隐隐带出一点儿脆弱的颤栗——这正是爱情所赋予她的心灵的震颤。

        事实上,虽然埃里克并不知晓,但蜜萝原本对这些靠染色取巧的花朵的确不屑一顾,只是她随后再看这些不祥的装饰之时就同时被一种温热的感怀与巨大的恐慌击中——感怀于那星辰在自觉濒临绝境时仍不忘对自己吐露的爱与渴盼,而恐惧那颗星辰就此在她怀中陨落;或是那珍贵的爱在某一刻永远消逝,而两颗心之间从此只剩无尽凄寒与酷烈的仇恨。

        倘若你自以为此前对我难抑的爱与渴盼是罪,那么我也早已罪无可恕了。蜜萝在心头默想。尽管理智很快意识到这可怕的嫌隙已过去,但她仍不能完全放心。

        你必须尽力补救!她又对自己说。也幸好,对于此举,来自末世的少女心中并没有所谓过剩的尊严或任何顽固的教条阻碍。

        “我很抱歉,埃里克,”蜜萝于是慎重地开口,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果断把头砸进情人并不丰腴的肩窝;于是埃里克听到少女略模糊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我很抱歉,因我虽已预料这将耗费你的生命,却仍想永久占据你;为此,我甚至一再违背长辈的教导,亵渎你以为崇高的艺术……当然,最令我痛悔者,莫过于令你陷入如此绝望之境……”

        蜜萝严肃起来的时候总是学不会太过迂回高深的修辞。因此,她的抱歉天然就比埃里克,比绝大多数人少一层留给自己遮羞布;自然,落入听者耳中也平添许多震动。

        埃里克只想叹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感受,但终归是……不太糟糕的吧?毕竟,虽然蜜萝猜测的方向一如既往偏到了天外,但她偏偏那么敏锐地抓住了他布置此处时的心情——那时他表面并未停止争取,但内心几乎早已认定自己不可能重获蜜萝的爱与温情;因此,尽管他尽力把此处布置成了蜜萝喜欢的华丽纤巧风格,却忍不住又将散落各处的曼陀罗花染成深色,令这不祥的花儿散落各处,怀着最后的奢望向蜜萝隐晦袒露自己那颗在绝望与惶恐轮流煎熬的心灵。

        埃里克没有说谎,他那颗心灵无论卑微与否都已完全地献给了蜜萝。为之欣喜,为之柔软,为之生出重重渴盼;亦为之悲伤,为之癫狂,为之沦落绝望之境……埃里克承认,他曾向自己的姑娘乞求圣洁的爱与温情,甚至计划禁锢她自由的灵魂;至少也要以己身作祭,但求在她羽翼上留一道经久不去的伤痕……

        当然,现在他已得赦免。但埃里克知道,他从前在无尽的流浪中,高高在上掌控大多数人的命运,收割权势与生命已十分熟练,匍匐在异性裙下乞求欢心也不算困难;但他从未奢求过来自得到蜜萝的歉意,无论是在他作为自己思想的罪囚之时,还是他侥幸获得来自情人的赦免以后。

        因为这实在是一种太过要求平等的情感。因为位高者即便犯错也绝少有对位卑者心怀歉意,而位卑者对位高者可以有爱戴、敬畏甚至心怀怨愤或恐惧,却也很难生出纯粹的歉意——唯有平等相交的灵魂之间,才最易因种种牵绊的不顺或不得已的算计与牺牲滋生歉意。

        可他竟毫无预兆得到了这歉意——而且如此真挚,如此庄重;倘若不算那些刻意矫饰的甜言蜜语,那么他终于第一次从情人口中听闻了她对自己的重视与渴盼——明白地说,从这一刻起,他才终于敢确信,那高居云端的神灵确已为他这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俯首红尘。

        “不,小姐,没有任何艺术比您更崇高。没有一行我谱写的曲调能比肩您温热的肌肤,也没有任何一句唱词能贵重过您柔情的爱语。”埃里克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与满足。他任由蜜萝的双臂从自己腋下穿过,并死死抱住双肩,嘶哑的嗓音在这一刻无比虔诚:“只要您愿意爱我,小姐,那么我在艺术上一切的禀赋从此都只为歌颂您而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赶在最后几分钟更出来,补昨天的,明天有更,但还是很晚,已小修,祝食用愉快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