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
我的监察官男友
导航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十二章

日照小说网 WwW.rzlIb.Net
        我知寒山意

        我们的生命被琐碎消耗至尽。──亨利·戴维·梭罗《瓦尔登湖》

        CHAPTER

        当第一缕晨光洒进病房里,陆临渊醒了。

        虽然凌晨三点多才睡,但这是他睡过最香的一觉,一夜无梦。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他几乎每晚都做梦。有时候,他梦见群山环绕,自己在谷底的水塘里赤身裸体地站着,他不能上岸,因为没有衣物蔽体。山上有人在对着他指指点点,那种感觉……就像当年他翻墙想去看爷爷,却被保安抓住,又被保安从书包里搜出不良书籍,后来当着全校师生作检讨的那次。而更多时候,他梦见自己在一片雾霭中行走着,却无论如何寻不到归处,直到从近乎于真实的梦里惊醒,醒来像被掐住脖子拎出水里的鱼。

        奶奶刚过世的那段时间,陆万生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陆临渊感到陆万生心中对这个世界已没有太多挂念,像是做好了随时都可以离开的准备。后来他被父亲逼着去读全封闭重点中学,没能在爷爷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陪伴左右,成了他一生最遗憾之事。

        日子久了,陆万生渐渐走出悲痛,整日仍然乐呵呵的,可陆临渊觉得自己没能尽孝,心里揣着无限愧意,竟再也无法回到当初对爷爷撒娇耍赖的样子了。

        陆万生察觉到他的变化,夸他成熟懂事了,似乎也对当初调皮的他毫无想念。才十二岁的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心想,既然养了他十多年的爷爷喜欢他沉稳的样子,那他就要让爷爷满意。此后,他便逼着自己沉稳,再也没有天真过了。

        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这么多年,他的灵魂一直踽踽独行。

        直到江听雨的出现,予他陪伴,予他喜欢。

        此时,江听雨就躺在隔壁的病床上,蜷着身子面对着他,睡得极沉。他望着她,忽然很想伸出手摸一摸她的脸颊。

        情之所至,身不由己,他鬼使神差地动了动手臂,结果骨折的地方迅速传来剧痛。他咬紧牙关,不想发出声音吵醒她。

        然而或许世上真有心有灵犀,睡梦中的江听雨似乎感受到陆临渊的疼痛,眼皮动了动,竟醒了过来。

        她很快发现陆临渊的异样,忙起床裹上大衣,询问之后叫来医生。

        陆临渊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一秒钟都舍不得挪开。等医生离开后,他忽然开口问她:“你昨晚回家取的衣服呢?”

        江听雨顿时愣住,片刻后猛拍一下脑袋说:“啊,下车后有点腿麻,就在医院大厅里坐了一会儿,上楼的时候忘记拿了!”

        陆临渊温声道:“忘就忘了,拍自己做什么?”后来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拍疼了怎么办。

        江听雨嘟囔道:“这不是怪自己忘性大嘛,谁知道这会儿下去,衣服还在不在。如果真找不回来了,我可不是要心疼一会儿嘛。”

        陆临渊笑了笑,示意江听雨去拿他的手机。

        江听雨探身拿到手机:“你要打电话?说号码,我给你按。”

        陆临渊忽然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把里面的手机卡取出来。”

        江听雨不解:“啊?把手机卡取出来干什么?担心对方查到位置,或者窃听机密,所以要销毁这张卡吗?”

        陆临渊脸上更红,这小姑娘都快比他想得还周到、还细致了,私下到底看了多少关于刑侦的书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才看的……

        “你快说话,到底是不是啊!是的话,我就赶紧掰断这张卡,再扔得远远的!”江听雨可着急了。

        陆临渊本来是想一步步指引江听雨操作,营造神秘的氛围,最后再浪漫一把的,可按当下情形来看,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慢吞吞地说下去了,不然这小姑娘指不定怎么着急呢,说不定还真把手机卡给掰成八瓣儿了!

        佳人不解风情,他只好全盘托出自己设想的“小浪漫计划”,温声道:“这张卡是我的私人号码,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你把里面的手机卡取出来,安到你的手机里,收短信验证码,登我的支付宝账号,然后……拿去花。”

        江听雨:“……”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监察官先生。

        陆临渊:“……”他是不是说错话了,她为什么不说话?

        江听雨喊他的名字:“陆临渊。”

        陆临渊忙回答:“嗯,怎么?”

        江听雨轻叹一声:“你这个人啊。”

        陆临渊抿嘴一笑,深深地看着她,挪不开眼。

        江听雨将他的手机放回原处,又看了看时间,发现即将到8点了。

        “我下楼去买衣服,然后从食堂带早餐回来,你有事就喊护士,病房离前台近,护士听得见。”

        陆临渊点了点头,看着江听雨离开的背影。然而等她将门关上之后,他的笑容渐渐隐去。

        江听雨下楼后并没有往服装店走,而是站在医院大门口,像等着什么人似的。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有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走到她面前,询问道:“你好,请问你认识陆临渊吗?”

        江听雨抬起头,警惕地盯着他,没做声。

        男人掏出证件,压低声音道:“我是陆临渊的同事黄连,还有三个同事在车上。”

        江听雨却还是有些迟疑。

        男人觉得这姑娘还挺有反侦察意识,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一张照片。

        江听雨凑过去看,发现是一张合照,在一群穿着监察官制服的英俊男人中,她一眼看见了立如青松的陆临渊。

        男人笑道:“这下信了吧?”

        江听雨顿时松了一口气:“你们终于来了。”

        话音落下,她将右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摊开——上面正躺着一枚精致的木雕挂饰。

        黄连接过去,妥帖地放进西装贴身的口袋里。正事解决,他突然起了八卦之心:“你是陆临渊的……朋友?”

        江听雨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没否认,也没补上那个“女”字。

        黄连见她不答,也不再问了,道:“你等我一下,我把u盘给同事,让他们先带回去办案,然后我跟着你上去看看他。”

        江听雨却拒绝了:“你待会儿单独上去吧。按照路程,你从榆杨村赶到医院,应该是中午十二点左右,到时候你再打电话给他,问他病房号。”

        虽然她未明说,但黄连当即明白了,笃定地陈述道:“你不想让他知道u盘是你取回来的。”

        江听雨点了点头:“这是你们的机密,我不该知道,更不该插手。”

        “那你还自讨苦吃,连夜去取?取了还不直接给他,非要在凌晨四点打我们主任电话,让主任通知我们不必去榆杨镇找了,直接来你这儿拿?”黄连挑眉道,“其实,你不把u盘给他,是担心又有什么变故,而你不想他再有危险,宁愿自己拿着,对吧?”

        江听雨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黄连忽然贱兮兮地一笑:“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渊渊啊?那他对你什么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哥帮你出谋划策,早日拿下他?”

        江听雨嘴角抿出一个微笑,不接他的话茬:“工作为重,快把u盘让你同事带回去吧。十二点钟你给陆临渊打电话,然后再上楼。”

        说完,江听雨就去买衣服了。

        与此同时,杨洁柔出现在陆临渊的病房里。

        那天她将硬盘交给陆临渊,人也有了妥善的去处,却始终坐立难安。林雾散尽之时,她站在院子里望着渐渐明朗的天,终于拿起手机出门寻人。

        她走在山路上四处打量,不停拨打着陆临渊找自己借手机时报上的手机号码。电话通了,却没人接。心下涌来的情绪越来越慌,她仔细搜寻着道旁,不放过任何角落。

        忽然,两米外的草丛里,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

        她跑过去蹲下身子,一把拨开草丛,里面郝然躺着自己借给陆临渊的手机!她探身往前看,果然有一道草木趴伏的印子,直通山下。

        在山下找到昏迷的陆临渊后,她打电话叫来自己的两个堂哥,让他们将人抬上来之后,又捏了个理由,百般叮嘱他们不要报警。

        她不想担责任,所以将陆临渊裹上被子放在路边,还放了一叠钱,自己则躲在树丛里不敢出现,直到亲眼见到陆临渊被救护车接走之后,她才拍拍身上的泥土离开。

        今天,她是来道歉,也是来道别的。

        她将补品和水果放在桌上,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我今天才出现,不够有勇气。”

        “你交出了硬盘,就是最大的勇气。”陆临渊顿了顿,接着道,“手术费也是你交的吧?”

        杨洁柔以为他是指自己放在他身上的那叠钱,也没多想,点了点头。

        “把你银行卡账号写下来,等我女朋友回来了,我让她转给你。”说到“我女朋友”四个字时,他的语气明显一软,格外温柔。

        杨洁柔摆摆手,不以为意道:“不用啦,只是很少的一笔钱。况且你还给我介绍了工作。”

        陆临渊却不在任何事上占便宜,坚持道:“抽屉里有纸笔,你写一下。不要逼我违反规定。”

        听他说到“规定”这么严重的词,杨洁柔无法,只好依言写下。

        “待会儿离开医院,我就要坐车去凌城了,到你说的那家服装厂上班。”

        “嗯,以后好好生活。”

        杨洁柔抿唇一笑,见陆临渊脸色仍然苍白,不再久留,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陆临渊却叫住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当初你从谢晋元的办公室拿走硬盘,是为了不让里面的视频曝光,保护自己的名誉,同时脱离他的威胁和控制,对吧?那我可不可以猜测,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你看不惯他们贪腐的行为,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参与反腐?不然,你大可以直接将硬盘销毁,而不是将这个定时炸弹保留那么多天,最后还交给了我。你明知道里面的视频一旦公开,对你的名誉会有多大的损害,甚至一生都会受到冷眼与嘲讽。”

        杨洁柔转身往病房外走去,无所谓地说:“随你怎么想吧,反正在我自己心里,我已经跟过去两清,能做的也做了。”

        陆临渊脸上浮起一点笑意,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杨洁柔和池昌林这两个有故事的人,如果在服装厂遇到,可能会有新的故事发生。

        中午十二点,黄连提着水果和补品来探望,江听雨倒了杯热茶给他,便找个借口出去了。

        黄连一边吹着茶水,一边好整以暇地望着陆临渊:“陆监这是‘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呀。”

        陆临渊不做声,没心思搭理他。

        黄连见他不理自己,端着水杯坐到床边,气呼呼地埋怨道:“小渊渊你也太不仗义了,居然一个人跑到这边当英雄,也不叫上我!”

        陆临渊掀起眼皮瞥他一眼:“冲我喊没用,你找王主任说去。”

        黄连立马变脸,委屈巴巴地道:“小渊渊你太过分了,老是拿主任压我……”

        陆临渊微笑着看他演戏,怎么办,又是想打死同事的一天呀。

        聊了一会儿,黄连有些困了,说:“哎呀不行了,我除夕夜加班,初一晚上跟哥们儿打牌,昨晚又通宵开车,现在急需睡一觉。小渊渊你好好休养,我先去找酒店开个房啊。”

        陆临渊挑眉:“开房?你今天不回凌城?”

        黄连笑嘻嘻道:“谷雨他们开车带着u盘先回去了,我没有交通工具可以坐,又穷得没钱打车,所以就只能等着谭湘哥和阮哥来这边,然后蹭一下他们的顺风车了。”

        陆临渊皱眉:“你把我受伤的事告诉他们了?”

        “没办法,今天已经初三了,再过四天就是我们每年的‘初七之约’,他们联系不上你,就来问我……我想帮你瞒着,他们就拿我涂口红玩儿的照片逼我,说要发到朋友圈热闹一下,还要郑重地发给我的小合香……”

        饶是陆临渊这么不动声色的人,闻言也惊住了,异常艰难地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当着他们的面涂口红……你们三个在玩什么……”大男人有着这样一个清新脱俗的癖好,不该藏着掖着一个人玩吗,居然还被别人拍下照片留了证据……

        提起这事,黄连是真的想哭,委屈地诉说着:“就前天大年初一,阮哥想给深深嫂子送个新年礼物,谭湘哥便说女孩子都喜欢口红。正好我也想给小合香送个礼物嘛,就一起去了……到了专柜,顾客们都在嘴唇上试颜色。阮哥非说我的唇色和深深嫂子一样娇嫩,对没错他真的看着我的嘴说了‘娇嫩’这个词!”

        陆临渊:“……”

        黄连继续哭诉:“我真的很没用,我被这个词迷住了心窍!然后,我任凭阮哥拿起好多种型号不一样、但在我看来真的一模一样的口红,在我娇嫩的嘴唇上疯狂地试颜色,洗洗涮涮……而谭湘哥就真的过分了,从头拍到尾……”

        陆临渊饶是冷静惯了,此时都忍不住吐槽:“其实你当时可以把他的手机抢过来的,谭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你是从警察学院毕业的……”

        黄连这下真的快哭了:“我当时站在镜子前,光顾着欣赏涂了口红的自己,忘了……”

        陆临渊:“……”他为黄连感受到智商上的悲伤。

        黄连讲完自己的悲伤故事,只觉心力交瘁,更想好好睡一觉了!

        陆临渊敛起笑意,叫住正要起身的他,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出事的地方有一棵百年的大树,枝叶繁茂,要不是它在半山腰拦了一下,缓冲了车子下坠的力道,我估计就活不成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但我对植物并不精通,到现在还不知道它是什么树,你知道它是什么树吗?”

        黄连先是愣了一秒,旋即状似遗憾地挠了挠头:“我就猜出是那棵大树救了你,还特意朝它拜了拜呢!不过我生物也不好,读书时就这一科老不及格……所以,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树哎。”

        陆临渊闭上眼睛:“嗯,没事,你先去酒店休息。”

        黄连走出病房后,看见走廊尽头的江听雨。他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又说:“辛苦你照顾他。”

        江听雨笑了笑:“谢谢你过来看他。”

        简单几个字,四两拨千斤地挑明了身份,意味已明。黄连笑道:“以后你就跟他一样,叫我连哥吧。”

        到了晚饭时间,陆临渊可以进食了,江听雨从食堂买了粥回来。

        一次性的塑料碗不够隔热,温度传递到她的手上,刺激得伤口有点疼,不由得一颤,。

        “你的手怎么了?”陆临渊注意到她短暂的异样,视线忽然落在她的左手上。

        江听雨朝自己的手瞥一眼,往回缩了缩:“没怎么。”

        “伸出来。”陆临渊命令道,语气难得地带了点严厉。

        江听雨还想再躲,却见陆临渊挣扎着要抬手来牵她,扯动着输液管摇摇晃晃。她担心他晕针,忙将粥放在桌上,右手按住他的手臂,左手则乖乖伸出来。

        那只手完完整整地呈现在陆临渊面前,不够白皙,胜在指如削葱根,纤细、修长,只是此时却多了许多不合时宜的伤口,细碎、泛着红,一时竟有些触目惊心。

        望见她手上的惨样,陆临渊双眼一眯,既生气又心疼:“你不知道自己手受伤了吗,刚才还碰水?”

        江听雨低着头,嘟了嘟嘴,有点委屈:“看来小说里写的都是真的。”

        陆临渊还气着呢,紧紧盯着她这幅不服气的小样儿,知道她是在转移话题,便不大愿意配合。

        江听雨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追问,有些疑惑地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目光灼灼。

        被她用这样的目光盯着,陆临渊多大的火气都发不出了,极无原则地顺着她问道:“小说里写什么了?”

        “男人一旦得到了一个女人,就不珍惜了,哼,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陆临渊又气又好笑,随口接话道:“可不许冤枉我,我还没得到。”

        江听雨先是懵了一下,而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泛起了红晕,重又低下头去。

        陆临渊见她这幅模样,片刻后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这话里的歧义,还真挺大的……

        不过他也只是短暂被她带走了思维,很快便找回正题:“你的手怎么回事?”

        江听雨笑着打哈哈:“热水间地滑,不小心摔了一下。”

        陆临渊的脸色顿时一冷:“地面砖平滑,能摔出这种细碎的伤口?”

        江听雨微微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显然没想到他连这样的细节都能看出来。

        “手掌心的破皮,应该是石子路才能挫伤的,而食指指尖的细长伤口,则像是什么植物的锋利叶片划出来的。”陆临渊逼视着面前的小姑娘,“真巧,榆杨村正好有条石子路,还有漫山遍野的芦苇丛。”

        江听雨低下头,没说话,摆明了不愿承认。

        话已说得这样明白,她却还是不肯据实已告,陆临渊有些生气了,声音也变得冷硬,竟有了些审讯时的样子:“江听雨,昨晚你不是回家拿衣服了,而是去了榆林村,是不是?”

        纵然他连审讯室里的十分之一威严都没有拿出来,可江听雨毕竟是个女孩子,这几日受了惊吓,又无比操劳,此时被他这样逼问,再也扛不住,强忍着泪意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你讲电话,也不是故意要插手你工作上的事情,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做点什么……”说着,泪水已掉下来了。

        她将头压得更低,又往另一侧偏去,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陆临渊叹气,有些后悔自己吓到了她,温声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凶的。”

        江听雨无声地哭着,没回应。

        小护士走进来换药瓶时,看见的就是这对年轻男女陷入沉默的情景,调笑道:“怎么,小两口闹别扭啦?”

        江听雨摇了摇头,躲到阳台上擦眼泪去了。

        陆临渊倒很感谢护士打破尴尬,回答道:“不是小……是小两口,但没有闹别扭。”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习惯了两个人新关系的转变,并为自己能够与江听雨以这样的方式被提及,感到十分的惬意。

        “你可不能欺负人家啊!”小护士换好药瓶之后,一边调着输液的速度,一边轻声说道,“人家求苏医生给你动手术,补签了手术同意书,还给你缴了手术费。这么好的姑娘,你得对人家好点儿啊!”

        陆临渊呼吸一滞,愣怔片刻后问道:“你说什么?手术同意书是她签的?”

        小护士点了点头:“对呀,有人打了急救电话,当我们去接你的时候,你是躺在山路边的,身上虽然盖着一床被子,还放着一叠现金,但并没有人陪你来医院。要不是她正好打电话给你,得知情况后哭着哀求,还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担保,说是一切意外和后果都由她来承担,苏医生绝不会在没人签字的情况下破例为你动手术的。”

        “那手术费……”

        “虽然当时你身上有一些现金,但动手术是远远不够的。那天你在手术室里,她就一直守在门外,不停地打电话找人借钱。”小护士叹了一声,“那时候你们俩还不是情侣吧?扪心自问,我肯定是不会为了一个没确认关系的男人,做到这份儿上的。”

        陆临渊屏气凝神,半晌后说了一句:“多谢。”

        小护士笑了笑,给他掖了一把被子,出去了。

        江听雨在阳台上吹了一阵风,渐渐冷静下来,知道他无意凶自己,大约是担心。想通之后,她推开门,进门之前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此时夜幕四合,千万盏灯火似在一瞬间亮起,她不由得心想,如果历经太多不如意的人生,也能这样豁然开朗就好了。

        感受到门缝里吹进来的冷风,陆临渊微微偏头,看向她走进来的方向。

        “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那么严厉。”他率先开口。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在他的示意下坐回床边。片刻后,她有些好奇地问道:“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我去了榆杨村啊?”

        陆临渊挑眉看她:“江小姐不是干‘坏事’的料,撒起谎来漏洞百出。”

        江听雨:“……”

        “我就说最显而易见的三点。”

        “洗耳恭听,请陆监察官不吝赐教。”

        他一笑,丝丝缕缕地为她分析:“第一点,你是特意回家拿衣服的,却没有带衣服回来。”

        江听雨不服气:“单凭这点事,就推断我去了榆杨村,这也太草率了吧?况且我也说了,衣服是我放在大厅忘拿了,这个理由还算合理吧?”

        料到她是如此反应,陆临渊不紧不慢地继续道:“第二点,你昨晚十一点出发,凌晨三点回来,而临川县到青阳古城那么远,往返不可能只要四个小时。”

        江听雨恍然大悟,后悔不迭地咬了咬下唇:自己光是沉迷在能够帮上忙的欣喜里,竟然忽略了这个细节,早知道就该在医院大厅里坐一夜了。

        看着她懊恼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莫名的愉悦,连声音中都带了点笑意,继续道:“第三点,我问黄连知不知道我车子旁边的树叫什么名字,结果他说不知道。”

        听见他直呼黄连的名字,她想起黄连说的那句“以后你就跟他一样,叫我连哥吧”,本来想问他为什么不叫“连哥”,但转念一想,或许是为了让她能听得更明白吧。她笑道:“你太过分了,连同事都诈,车子周围全是芦苇丛,根本就没有树!”

        “谁让他先骗我?”他望着她,无比郑重地道,“这世上,我顶多允许自己被你骗,而且次数也不能太多。”

        鲜少听见他用这样傲娇的语气说话,江听雨粲然一笑,感受到他的改变,又忍不住猜测:或许这原本就是他的本性,只不过掩藏得太好?

        他望着她的笑脸,好半晌没说话。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喊她的名字:“江听雨。”

        她应道:“啊?”

        “我嘴角有点痒,你帮我挠一挠。”

        她信以为真,果真伸出手要去挠。

        他却道:“不要这只手,要另一只,就用你被芦苇划伤的那根手指。”

        江听雨撇嘴:“……您奇奇怪怪的要求还挺多。”话虽这样说,她还是伸出了左手的食指。

        谁知刚触及他微凉的唇,就忽然被裹入温热之中——他竟侧头含住了她的手指。

        “陆临渊……”她被惊得除了喊他的名字,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陆临渊轻轻地含着她的手指,舌尖感受着那道细长的划痕,微微卷起的皮在他的舔舐下服服帖帖。

        分明没什么多的动作,甚至还比不上接吻来得更亲密,他却觉得此刻透着无比的缱绻,就好像已经在内心将这样的相处排练过千百遍。

        就在二人情深暧昧之际,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来人探身进来,看见这一场景,先是大吃一惊,而后憋着笑道歉:“不好意思,虽然我们什么都看到了,但还是请你们放心大胆地继续。”

        江听雨被吓了一跳,极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指,结果刮到陆临渊的牙齿,刚被他抚平的那块皮又被扯开,一阵刺痛瞬间传来,她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陆临渊看见她皱眉,瞪向门口看热闹的两人,冷声道:“不速之客往往不讨人喜欢。”

        谭湘拎着果篮走进来:“没事,我和你阮哥能理解,你的喜欢都给了面前这位小姐,对吧?”

        跟在后面的阮旭也笑道:“没事,不用你喜欢,我有我家深深喜欢。”

        江听雨:“……”

        陆临渊:“……”

        这时,睡了一觉的黄连也恰好赶来了,听到谭湘和阮旭的话,忙维护自己的好兄弟:“一个金牌律师,一个首席监察官,合起伙来欺负小渊渊这个病号,你们还是人吗?!”

        江听雨闻言,觉得还是连哥好,是真的在疼他家小渊渊……

        谁知下一秒,黄连又接着道:“也不叫上我!这么难得的机会能够欺负小渊渊,你们怎么可以不叫上我!”

        江听雨:“……”

        陆临渊:“……”

        江听雨给三人倒了茶,称呼谭湘和阮旭时都只喊“先生”,唯独将茶递给黄连的时候叫了一声“连哥”。

        陆临渊眼皮一跳:“你叫他什么?‘连哥’?”

        江听雨以为他是不乐意自己这么叫他的朋友,毕竟才确认情侣关系没几天,估计他还没想将自己介绍给朋友们,忙解释道:“是连哥说我可以跟你一样叫他连哥的……”

        陆临渊看向黄连,似笑非笑道:“跟我一样叫?我几时这样叫过?嗯?连哥?”

        黄连身子一抖,不怕死地道:“嘻嘻嘻,你刚才这样叫了……”说完,他起身提着椅子往后退,确认到了安全范围之后才停下。

        谭湘:“……”这真的是监察委的人?

        阮旭:“……”这真的是个顺利完成九年义务制教育的人?

        江听雨:“……”啊怎么办连哥好可爱!

        陆临渊:“……”不可以!听雨宝贝怎么可以用那种发光的眼神望着其他男人,就算黄连是个精神病人也不行!

        众人正聊着,黄连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他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挠后脑勺:“嘻嘻嘻,还没吃晚饭,饿了……”

        江听雨笑了笑,道:“阮先生和谭先生远道而来,也还没吃吧?我去食堂买点吃的。”

        她起身要走,却被陆临渊叫住:“外面冷,他们自己去就行。”

        谭湘:“……”为什么外面冷,就得他们自己去啊?不,他们不行!

        阮旭:“……”没有别的,此时就是想念陆深深,非常想念。

        黄连:“……”从来没有想过小渊渊谈起恋爱会是这幅样子,从来没有。

        虽然陆临渊舍不得,但最终还是江听雨去买了,她乐意将关于他的一切都照顾妥帖。

        江听雨出去后,谭湘看向床上的陆临渊,忽然开口问道:“这个女生,好像就是上次你叫我去开户,现场负责收集资料的人?”

        木已成舟,陆临渊也没什么好否认了,直言道:“嗯,是她。”

        阮旭和黄连如坠云里雾里,忙让谭湘讲明白。

        谭湘勾起嘴角,将那桩旧事娓娓道来:“去年的一个下午,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凌城大学找一个证券开户的台子,然后开个账户。当时他跟我说的是帮一个哥们儿冲业绩,如今看来,哪是帮什么哥们儿啊?分明就是帮妹子。”

        弄清来龙去脉之后,阮旭啧啧两声:“相识多年,竟不知陆监在撩妹方面造诣颇深。”

        陆临渊失笑,哪是什么撩妹?实在是动了心。

        黄连的反应就很有病了,他气冲冲地质问:“小渊渊,你为什么只叫谭湘哥帮忙开户,而不叫我去?!”

        陆临渊云淡风轻地道:“因为我这是给自己人谋私利,不合适。”

        阮旭未在体制内待过,不解道:“有什么不合适?”

        谭湘帮陆临渊解释:“他不当公职人员,也可以随时叫我帮忙,因为我与他本来就是发小的交情。但他是因为入了公职才认识黄连,所以叫黄连不合适。”

        黄连听完这个解释,很开心很满意。

        阮旭则竖起大拇指:“陆监你厉害,追女人都不忘理智和公私分明。”

        陆临渊淡然一笑,看向窗外:“因为我喜欢的人,就是喜欢我这点儿理智和公私分明。”

        当晚,陆临渊睡不着,江听雨便下楼买了本书,轻声地给他读。

        夜深万籁俱寂,本应是好眠的时候,他却毫无睡意,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姑娘看。

        江听雨将书阖上,抬起头:“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他点点头,是有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他迫切想走进她的世界,真实的、不留余地的。

        “你问。”她将书放在膝上,双手交叠,一副乖巧的模样。

        “我可能会问得比较直接。”

        “没事,我还希望你直接呢,要不是你过分委婉,说不定咱们俩早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陆临渊面上一红,轻声咳了咳,而后道,“去年你在大年夜找人看电影,见面时你的表情也并不愉快,当时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江听雨始料未及,她以为他会问些诸如“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之类的问题,谁知竟是这个。

        他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就像等待她将自己的悲喜交付于他的手中,由他免她之悲、添她之喜。

        江听雨笑了笑,片刻后作了回答,平实而具体。

        她的父亲江光明原是铁路上的巡道工,虽只是合同聘用,老了并没有保障,但十多年来,每个月拿着一笔固定的工资,闲暇时再给办酒席的人兼职下个厨,在老家那样偏僻的乡村,已足够维持生活,加上儿子江淮南高中毕业后便去外面找活儿干,一家人竟也齐心合力,将江听雨培养成了村里少见的大学生。

        江听雨毕业后,找了份跟大学专业毫不相关的工作,还是家民营私企。起初江光明和妻子刘晓玉死活不答应,但江听雨从小就蔫儿有主意,两口子二百来斤呢,俩大腿硬是没拗过江听雨这根小胳膊。

        一年半过去,江听雨在工作上有了起色,职位上没什么大动作,底薪却涨了千把块,向家里报喜时,也确实是有些骄傲的。

        江光明和刘晓玉嘴上夸了几句,叮嘱女儿再接再厉,但心里到底还是不看好,整天琢磨着把女儿弄回去教书,觉得那才是正当的铁饭碗。

        此时一家四口都成了劳动力,且近几年里都不会再有负担,江听雨便盘算着大家省一点,存点钱好修房子,毕竟么,红砖黑瓦的老房子住了二十多年,屋顶都布了厚厚一层青苔了,下雨天还回潮,家里地面滑溜溜的。

        眼看着日子就要好起来,一家人从温饱线直奔小康而去,江光明却下岗了。

        那些监控器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通上电的那一刻,四个合同制巡道工就被工长叫去:“您老几位,不分白天黑夜地守着铁路,这些年辛苦了!现在,监控器竖起来了,看见了吧?只要通上电,它们二十四小时都不停歇,所以……”

        所以,这四位将大半生托付给这条铁路的巡道工,可以歇了。

        由于没有正式编制,铁路上辞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什么失业保险、什么退休保障,这些七七八八的玩意儿,没读过书的江光明也不太懂,就没去管,又顾着面子不肯跟江听雨讲,等江听雨知道时,江光明已经下岗个把星期了。

        江听雨埋怨江光明有事不跟自己讲。

        江光明用筷子捡着盘里的花生粒,抿了一口酒:“跟你讲了,除了让你更焦躁,还能怎样?”

        “……”江听雨无言以对。

        是,除了更焦躁,还能怎样?她无能,她什么都做不了。

        江光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缓缓开口:“让走就走呗,扯皮撒泼也没意思。就说老李,他眼泪吧啦地跑到工长面前,嘴里喊着‘我今年50了,我的中年都交给铁路了,我现在啥也不会,年纪大了也学不了什么东西了’,有用吗?没用,该走人还是得走人。那闹这么一场,还让人看笑话,有意思吗?没啥意思。”

        酒让他冷静,冷静得可怕,冷静得好似看破红尘。

        可束手无策的人啊,真看破红尘又怎样,难道逃得开吗?逃不开的。

        我们这一生,只要活着,就在红尘。

        那晚结束通话后,江听雨傻坐了很久,脑子里不断回旋着江光明最后的那句话。有意思吗?是,没什么意思。

        可再没意思,也得继续活着,大不了就把活着的全部意义,归结为活着本身。

        下岗沉迷小半个月后,江光明开始想法子谋生。因为少年时干重活儿,腰椎劳损太严重,此时年过半百的他已然做不了来钱快的工匠,便决定将下厨当回正事做。

        三个月过去,江光明接了不少承包酒席的单子,甚至还有其他村的人来请,江光明便更有干劲,置办了一整套乡下办酒席要用的东西,从桌椅篮筐到锅碗瓢盆。

        年底,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陆续回来了,寻了各种由头办酒席,既能收回散出去的份子钱,也能与离散太久的亲朋好友聚一聚。

        腊月初一开始,江光明几乎每天都有活儿干。

        到小年前一天,终于只剩最后一单,江光明喝了一杯酒御寒,等身上发热了,便骑着摩托车往办酒席的人家赶去。

        喝的是刚酿的新酒,江光明没想到酒劲会那么大,中途忍不住加快了车速,没注意到马路边的人户里,忽然有只狗窜了出来……

        江光明猛转车头,想避过那只狗,然而车速太快,车头往左一拧,整个车身都跟着偏过去了,硬生生轧在他的左腿上,惯性下还往前擦了一段距离。

        刘晓玉打电话给两个孩子时,已经哭得慌了神。

        江听雨正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键盘,听见江光明出事的消息,整个人都懵了……等问清了前因后果和具体伤势,反而冷静下来,决定等两天后公司放了春节假再回去。

        而这一方面,哥哥江淮南确实更仁义厚道――他二话不说,当场就要请假。

        车间组长以为江淮南是急着回家吃肉过年,不愿意批假,夹着烟道:“小姜啊,年底赶产量是最忙的时候啊,这假我批不了。而且这个星期是双倍工资呐,你还是再坚持几天比较划算。”

        江淮南担心江光明伤势,心里着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辞职了,卷起铺盖拎着包就跑,大半个月的工资也不要了。

        事后江听雨埋怨他冲动,他正在给江光明擦脚,半晌才说了一句话。

        “在我心里,爸妈和你,比钱、比工作……比什么都重要。”

        到了年底,医生多少有些惫怠,亦有各自的节假日安排,便不愿动手术,以江光明的腿没消肿为由,将手术时间拖到了正月初四。

        于是,这个年,一家人是在市里医院过的,吃的是刘晓玉从家里做好打包带过来的饭菜。

        下午五点多,早早吃完年夜饭,刘晓玉就拎着锅碗瓢盆坐车回村里了,她有很严重的寒湿,怕冷,没法儿睡医院的薄铺盖。

        江淮南在给江光明捏脚趾,医生交代的,说必须多按摩,不然怕神经坏死。

        虽不知按摩脚趾和神经死活有什么关系,但依江淮南为人,既然医生那么说了,事关父亲健康,那他就会一丝不苟地照做。

        江听雨则陪着江光明闲话。

        “小雨啊,真没谈对象啊?”江光明对女儿的终身大事十分操心。

        江听雨好笑:“前年我毕业,班级聚餐,你们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跟男同学有亲密举动。结果这才毕业多久,两年不到吧?你们就想让我带个对象回来,真当两条腿的男人比三条腿的蛤蟆好找呢?”

        江光明被女儿怼得没话说,转头看向江淮南:“南南啊,那你呢?”

        江淮南:“……”

        看着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儿子,江光明叹气,女儿太伶俐,他管不住,儿子太老实,他不会管。

        儿女成家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江光明干脆不去想了,他有一件更迫切的事想做:“小雨,昨天你张叔叔来医院看我,我觉得他说的一句话很有道理。”

        江听雨正盯着手机发呆呢,闻言漫不经心道:“什么话?”她并不觉得好赌、贪杯、四十多岁还没娶到媳妇儿的张叔叔,能说出什么至理名言。

        江光明憨厚一笑:“他说啊,我这次出车祸都是摩托车造成的,因为摩托车是两个轮子的,当然不安全了。如果换成四个轮子的车,就不会翻车了,那肯定稳稳当当的啊……”

        江听雨回过味儿来了,敢情江光明是盘算着买车呢。

        “我不同意。”江听雨断然拒绝。

        江光明脸上的笑意霎时褪去,忙问为什么。

        江听雨一一道出自己心中所想,以为家中此时并无闲钱,首要任务是存钱修房,江光明却并不理解,到后面,父女俩吵了起来。

        不知是被戳中了“虚荣”的心事,还是被女儿反驳失了面子,江光明恼羞成怒之下,气急败坏地冲着女儿大喊:“过年你没给我一分钱,医药费也都是你哥付的,现在我自己的钱你都不许我花,我这是养了个白眼儿狼啊!”

        江听雨气极,顶嘴道:“我是白眼儿狼?那也是你生的!”

        江淮南闻言,对着江听雨低声吼道:“妹!怎么跟爸说话呢!”

        有了儿子帮腔,江光明得意起来:“你看你哥就比你懂事得多,我真是白生你了!”

        江听雨从来没被哥哥凶过,又一心为家里考虑,却不被家人理解,此时愤怒和委屈一齐袭来,只觉生活重担压在身上,使她喘不过气。

        她强忍眼底渗出的泪意:“白生了?那你当初别生,也不是我非要你生我的啊!”

        江光明左腿膝盖以下粉碎性骨折,整天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挪,受着病痛的折磨,虽然嘴硬,但心中也知道自己给家里增加了负担,这段时间难免抑郁烦躁,此时被女儿一激,也是真的动怒了:“好!那就当我没生过你,你滚出去!”

        “滚就滚!”江听雨拎起箱子冲出病房,简直一秒钟都不肯再待下去,连阳台上晾着的衣服也没去收。

        江淮南正要去拦,江光明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呵斥道:“不许去!”他觉得女儿只是一时赌气,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来。

        等江淮南将父亲安抚下来,江听雨已经气冲冲出了医院,拦了一辆出租车往火车站去了。

        而后,她坐上回凌城的火车,在车上遇到了白石楠,在网上遇到了陆临渊。

        从回忆里走出来,陆临渊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江听雨自己先笑了。

        她低着头说:“时隔一年,如今细细想来,似乎也不是多么大的事情,但当时是真觉得四面楚歌,仿佛赤手空拳对阵这个世界的,只有自己。实际上世界哪有时间理会我啊?都是我自寻苦恼,过分矫情。”

        然而她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将往日郁结与苦楚一笔带过,他就越觉得心疼。

        很多时候,我们都只是平淡地活着,不会经历太多值得上新闻报纸的苦痛。可生活的那些鸡毛蒜皮,那些妄图改变却不得章法的仓皇无力,才最消磨一个人对自己的珍重,和对这世界的热情。

        他的声音无比温柔,认真地说道:“比之当日,你豁然了很多,也勇敢了很多。”

        江听雨一直是人群中最普通的那一个,此时骤然被夸,竟有些手足无措:“你忽然夸我,我不太习惯……”

        陆临渊将脸扭向一旁,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而后道:“建议你还是尽早习惯,毕竟以后我的肉麻话还会很多。”

        江听雨先是一惊,接着一愣,之后便是满腔的欢喜,只觉“幸福”二字也就是眼下的光景了。

        或许是日子难过才会觉得漫长,如意的日子则很容易度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一切事情都似坐上了飞速行驶的列车,流畅得过分顺理成章。

        二月底,凌城监察委将陆临渊拿到的视频作为关键证据,又收集了其他线索,将这个案子上交法院。经法院审判,判决如下:

        根据《刑法》第三百八十六条(对犯受贿罪的,根据受贿所得数额及情节,依照本法第三百八十三条的规定处罚)、第三百八十三条(贪污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田凯旋以他人代付“嫖资”的形式,收受贿赂120万元,涉案金额巨大,受贿罪名成立,一审获刑八年,并按照实际消费额上缴受贿财产;

        根据《刑法》第二百九十四条(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没收财产;积极参加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可以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其他参加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可以并处罚金)及其他条款,谢晋元涉黑罪名、组织卖淫罪名、强迫卖淫罪名成立,处十三年有期徒刑,并处没收财产。

        根据《刑法》第三百九十条(对犯行贿罪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因行贿谋取不正当利益,情节严重的,或者使国家利益遭受重大损失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可以并处没收财产。行贿人在被追诉前主动交待行贿行为的,可以减轻处罚或者免除处罚),林石向公职人员行贿,涉案金额达120万元,处十年有期徒刑。

        三月底,陆临渊出院,因不愿让家人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便继续使用“执行封闭式秘密任务”的理由,在江听雨的建议下来到青阳古城养伤。

        江光明使出全身本领,做了一桌好菜招待女儿的男友。

        开饭前,陆临渊拄着拐杖来到桌子边,刚坐下,江光明端着一碗特制的酱汁从厨房出来,嘴里喊了句:“蘸着吃。”

        闻言,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却发现江家一家人正讶异地望着他。愣怔片刻,他当即明白过来,脸上顿时一红,人家说的是“蘸着吃”,不是“站着吃”……

        席上,江光明和刘晓玉十分热情,不停地招呼小伙子多吃菜。这于陆临渊而言,是十分别样而温暖的体验——陆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且习惯只吃八分饱,饭桌上基本不会有这样的情景。

        而那盘由江听雨挖、择、洗、切、拌的凉拌香菜,他更是吃得食指大动。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竟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