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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监察官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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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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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汀上落白沙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从没再疑问,这个世界好得很。——张国荣《春夏秋冬》

        CHAPTER

        早上醒来,雪已经停了,窗户上结了一排细细的冰凌。

        江听雨放着歌看稿子,心情不错——明天就要年后开工了,合租的室友罗小浓今天会回凌城。

        中午,罗小浓到家了,也不歇口气,直道好久未见,又在老家憋坏了,提议去步行街逛一逛,然后吃点好的,明天元气满满地上班。

        江听雨虽手头拮据,但大正月的也不愿扫兴,就笑着同意了。

        两个姑娘全副武装,裹得像只熊,手牵手出门了。在这座城市里,步行街于她们而言是奢侈、遥远的,因此去消费一次就显得破釜沉舟。此时心里想着那里的繁华和美食,一阵冷风吹来,俩人明明冻得直哆嗦,却仍笑得像个傻逼。

        她们在苦中作乐、自得其乐方面,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

        俩人走走停停,被那些琳琅满目的奢侈品晃花了眼,纵然舍不得花钱买,但长了见识,便觉得很满足。

        吃饱喝足、长完见识后,二人往地铁站走去,两手空空打道回府。

        罗小浓正一股脑儿往前走,忽然被江听雨拉住。她侧头,看见江听雨被路边一个小摊迷得挪不开步。

        此时天色渐晚,整座城市华灯初上,步行街的霓虹灯足以照亮大半个凌城,而那个小摊与她们一样,显得与此处格格不入。

        小摊后面坐着一位老人,手已经冻得通红,却仍十分灵活地摆弄着,那些棕榈叶很快在他的手里变成了有趣的爱心、蜻蜓、蚂蚱、仙鹤……

        江听雨蹲下去,提起两只已经编好的喜鹊,问道:“这两个多少钱?”

        “十块。”在风中冻了太久,老人的嗓音有几分嘶哑。

        付完钱,江听雨正要起身离开,老人忽的咧嘴一笑:“姑娘,祝你新年快乐,喜事成双。”

        江听雨闻言也笑了:“谢谢,也祝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在等地铁的空挡,江听雨发了条朋友圈:“刚才在步行街玩,看见一个很有趣的玩意儿。”

        朋友圈刚发出去,竟很快有人评论。江听雨吃惊之余,点开一看,发现是陆临渊,他评论了一句“你也在步行街?”

        江听雨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字的意思,忙回复:“我现在在地铁站了,你呢?”

        陆临渊:“我也准备回家了,马上走到地铁站。”

        江听雨不免有些激动了,不顾旁边罗小浓打量的眼光,直接发语音道:“这么巧的吗?既然偶遇了,我就把刚才买的小玩意儿分一个给你吧,不用谢。”

        陆临渊走到没人的地方,听着江听雨充满活力的声音,回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它们,就不用分给我了呀。”语气虽平淡,脸上却浮起自己也没察觉的笑意。

        可是比起它们,我更喜欢你啊——江听雨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又是另一套说辞:“便宜着呢,所以我买了很多。如果贵的话,我肯定不会给你了,一是舍不得,二是不敢用物质腐蚀您这位人民公仆。”

        陆临渊还是那种平淡的语气:“那你等我,五分钟。”

        江听雨点点头,又恍然意识到陆临渊根本看不见,忙道:“好,地铁站内的扶梯口见。”

        正巧地铁来了,江听雨自然没上车,跟罗小浓说了一声,就急匆匆往扶梯口走去。

        不一会儿,陆临渊出现在楼梯口上方,他抬手看看时间,距离五分钟只剩十几秒。扶梯人多,他干脆走了楼梯,在四分五十九秒时,站定在江听雨面前。

        江听雨抬头看着来人,好奇问道:“咦,你为什么这么喘呀?”昨晚雨夹雪,他走路还是不疾不徐的呢。

        陆临渊竭力压制自己的喘息,轻描淡写道:“刚才下雨了,所以跑了几步。”

        江听雨不免有些担忧:“看来你要多锻炼身体呀,跑一小截儿路就喘成这样,怎么打得过贪官哦。”

        陆临渊:“……”可他们与贪官是智斗,从来也犯不着打架呀……

        江听雨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不耐烦,也是,自己算什么,哪来的立场去这样叮嘱他呢?难不成,以人民的名义去关心这位人民的公仆吗?

        这样一想,江听雨忽觉没劲,从塑料袋里取出一只棕榈叶喜鹊,递过去:“呐,迟到的新年礼物,祝你在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喜事连连。”

        陆临渊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片刻后,伸手接过:“谢谢,很可爱。”

        “那我先走了,我室友在等我。”江听雨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罗小浓。

        陆临渊出于职业敏感,早就注意到那个女生一直在往这边看,此时听江听雨说那是她室友,放下心来,温声道:“嗯,去吧,晚上注意安全。”

        江听雨“嗯”了一声,转身往罗小浓的方向走去。

        上地铁后,江听雨有些担心地跟罗小浓说:“外面下雨了,我们没带伞。”

        “没事,那我们就在地铁站等雨停。”罗小浓可乐观了,主要也是舍不得花钱买一把多余的伞。

        江听雨点点头,很赞同这个做法,她和室友总是如此合拍。

        见江听雨上了车,陆临渊站在原地稍歇片刻,才转身往地铁站外走去。

        刚才他一路跑着过来,一点儿没觉得远,整个人都是轻盈的,如大雁生了翅膀、蒲公英乘着风。这会儿往回走,才发现这段路真长,这里人真多……

        闲庭散步般走回步行街后,陆临渊停下脚步,将小喜鹊妥帖地揣进大衣口袋,一点儿也舍不得挤着碰着。嗯,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嘛,又还蛮喜庆、蛮吉利,当然不能遗失和损伤了。

        回到餐厅,陆临渊面无表情地坐下。

        阮旭看着他,疑惑道:“小渊渊,你刚才突然跑出去,去干吗啦?”

        “没干吗。”

        “咦,小渊渊你口袋里是什么?”同事黄连忽然盯着陆临渊熨帖板正的大衣,指着口袋探出的一抹深绿,咋咋呼呼地问道。

        陆临渊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露出一根不合时宜的棕榈杆,没处躲没处藏的……那是小喜鹊的尾巴。

        陆临渊故作镇定,一把捂住:“没什么。”

        “明明就有东西!”黄连就喜欢在老虎脸上拔须,特别有不要命的英勇气概。

        “我说没有就没有。”话音落下,陆临渊不再作声,安安静静、斯斯文文地吃东西。

        黄连也不生气,与阮旭、谭湘相视一笑:“嘿,咱们的小小渊渊长大了啊,都学会骗哥哥们了呢。”

        陆临渊抬起头,瞥了就比他大一天的黄连一眼。

        黄连夸张地打了个哆嗦,惨兮兮地向谭湘哭诉:“谭湘哥,小渊渊瞪我……”

        谭湘笑道:“我可管不住他,他现在就只听咱们首席谈判官的话。”

        黄连又可怜巴巴地看向阮旭:“阮哥,你能不能管管你家小渊渊,让他别冷冰冰地瞪我?为什么无论在哪里,只要是和他在一起,我都会觉得自己身处审讯室……好可怕呀,嘤嘤嘤,简直需要小姐姐拥抱才能好!”

        阮旭:“……”你监察委的同事知道你私底下是这个鬼样子吗?

        陆临渊:“……”他监察委的同事知道他私底下是这个鬼样子,并且几度想打死他。

        下地铁后,江听雨和罗小浓一脸担忧,也不知道雨停了没。等到了出口,却发现地面干燥得简直要扬灰,完全没有下过雨的痕迹……

        江听雨挽着罗小浓往家走,另一只手飞快地打字:“咦,陆临渊同志,你刚才不是说下雨了嘛?我出站了,看见地面好像是干的……”

        陆临渊很快回复:“你看错了。”

        江听雨盯着地面看了整整三秒,笃定道:“我仔细看了,地面真的是干的。”

        陆临渊:“手机快没电,先不说了,你到家早点休息。”

        江听雨:“……”话题转移太快,她回不过神来。

        陆临渊坐在副驾驶,没理会谭湘和黄连的询问,心道:果然天气预报不靠谱,说好了晚上会下雨,结果又不下,让他怪尴尬的,简直差点圆不过来说过的话!

        说得好像他圆过来了似的。

        由于江听雨和陆临渊都是初八上班,所以这晚,二人似有天生默契,都怕打扰对方休息,谁也没有主动再找新话题提起。

        江听雨躺在床上,翻阅陆临渊的朋友圈,一条条看下去,郑重而仔细。

        陆临渊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加之表现欲近乎于无,因此涉及隐私的动态并不多。

        饶是江听雨拿出了写毕业论文的态度去研究,也只拼凑出一些零碎的信息:

        2016年,陆临渊考入凌城人民检察院,供职于反贪污贿赂局。

        2017年底,反贪污贿赂局、反渎职侵权局和职务犯罪预防科成为历史,凌城监察委员会成立,陆临渊与其他十余名检察官转隶,此后有了一个新名字——监察官。

        这些都是既定的结果,真正震撼到江听雨的,是陆临渊为此努力的过程:

        2014年至2016年,陆临渊使用背单词软件,连续签到打卡,整整两年。

        而且,他的整个大学没有荒废半分,为司考拼尽了全力,卯时而出,亥时而息,往复四载。

        成功不一定会格外眷顾努力的人,但也绝不辜负任何人的勤奋。陆临渊一次性通过有“天下第一考”之称的司考,且是凌城的司考状元。

        江听雨忽觉热血沸腾,为了那个蓬勃不息的少年。

        这样优秀的人,她偏偏遇见。

        随后,她又陷入懊悔——她的大学几乎全在兼职中度过,甚至有时还会逃课去赚钱,虽然略减轻了家里的经济负担,却也致使在学业上毫无成绩,毕业后只得选择了与本科专业毫不相关的工作。

        当初没觉得有什么,可如今站在毕业两年后的节点再看,这可谓目光短浅、因小失大了。

        她想尽量安慰自己,不是她的错,而是家庭生来注定的。若有可能,她也想过衣食无忧、专心求学的生活。

        但末了,她发现一切自我慰藉都是徒劳,作为学生却没有专心学习,后悔就是后悔,错了就是错了。

        只是,要说彻底后悔,那也不算彻底——江听雨关掉手机,闭上眼,想着在很久以前兼职时遇到的一个人。

        年后上班,江听雨仿佛变了个人般,工作积极主动,待人接物也不复之前胆怯,尽量不卑不亢。更重要的是,她还拾起了书本,每天吃完午饭就往顶楼奔,午休时间全花在那儿看书了。

        罗小浓最先发现了异样,起初忍着,后来实在好奇,跑到顶楼,打断正在背单词的江听雨:“江听雨,我发现今年的你,整个人都变了。”

        江听雨被忽然打断,也不生气,将头从书本里抬起来,歪头疑惑道:“变了?变成什么样了?”

        “嗯……变得……”罗小浓思索半晌,才斟酌着继续说下去,“变得更有朝气了,一点儿也不像去年那样颓,简直充满了正能量哎!”

        江听雨扑哧一笑:“哪有你说得那么神。”

        罗小浓走近,捏捏江听雨的脸,促狭道:“老实交待,是不是跟上次在地铁站的那个男人有关?”

        好友这样直白,江听雨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去,许久之后才终于点点头,“嗯”了一声。

        对陆临渊的喜欢、渴望变得更好、以期有朝一日能勇敢地表白,如此种种,全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原不适合让任何人知道,但对于罗小浓,她不愿隐瞒。

        两年前,江听雨初初入职,毫无经验,差点连实习期都过不了,是罗小浓分给了她几个作者资源。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她永远妥善地搁置在心底——

        从学校宿舍搬出来之后,江听雨仍用着大学时充话费送的老人机,租住在一个阴凉泛潮的单身公寓。说是公寓,其实就是个车库改装的简陋单间。此外,因学校饭菜便宜,而外面的消费水平则另她咋舌,为了省钱,她工作后也不好好吃饭,几乎天天早上吃馒头,中午就吃冷馒头,时间久了竟折腾出胃病。

        那车库在夏秋季节还好,入冬后,凌城气温骤降,整个房间便仿佛冰窖。一个下着雨的周六,江听雨兼职时淋了雨,当晚就发起高烧,到第二天烧还没退,她躺在阴冷潮湿的房间里,连出去买个馒头的力气都没有,加上口中泛苦实在没胃口,就一直饿着,结果胃病复发,差点儿疼晕过去。

        不是没想过给父母打电话,可跟两位老人讲了,除了让他们担心,还能怎样?也不是没想过向大学同学求助,但说她虚荣也好、愚蠢也罢,她是真不愿让同学看见自己的落魄,也生怕给别人添麻烦。至于哥哥江淮南,远在沿海城市的工厂,更不可能赶过来。

        思来想去,江听雨发现自己竟似一只雏鸟,无枝可依。原来她的生活,真的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孤军奋战。

        正当眼泪要倾巢而出,罗小浓恰好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江听雨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后来,是罗小浓将江听雨送到医院,形影不离地照顾了三天。出院后,罗小浓逼着江听雨从那间潮湿的车库搬出来,跟她一起合租。

        罗小浓租住的地方在一所小学附近,一室两厅,房东是对老教师夫妇,多年前买下这套房就是为了上班方便,现在退休去跟儿女同住,房子空下来了,便低价租出去,权当是找人帮忙守着房子,别失了人气儿。

        原先跟罗小浓合租的女生,在凌城打拼三年,一直没有太大起色,索性大哭一场之后回老家了,因此房东正在招租。

        江听雨经此一病,意识到身体的重要,又考虑到合租的确能够互相照应,最主要的是学校附近物价便宜……便同意了,搬过去与罗小浓成了室友,一晃就是一年半。

        同住这么久,两人早已摸清了对方的脾性,相处得十分融洽。因此,很多不足为人道的事情,两人甚至连对家人都保持缄默,却会告知彼此,从不觉得羞于启齿。

        此时,既然罗小浓这样问了,江听雨虽自觉与陆临渊并无可能,说出来显得她很异想天开,但也还是承认了:“是,我很喜欢那个人,我想很努力去靠近,去企及。”

        罗小浓回想那天在地铁站见到的男人,虽隔着一段距离,但还是能看出他的衣着和手腕上的表价格不菲,更重要的是他举止儒雅、气质矜贵,那是良好家世才能培养出来的孩子。

        似是看穿了罗小浓的担忧,江听雨抿嘴笑一笑:“小浓,你不用担心,我看得清现实。去年,我对童年梦想的幻想已经破裂,致使迷失了很长了一段时间,只将赚钱作为唯一目标,连周末都花在做兼职上。而现在,我遇到了他,他成了我的新梦想。我愿意为此拼尽全力,就算……就算最后拥抱不了他也没关系。至少,我已经拥抱了更好的自己。”

        罗小浓大江听雨两岁,一直将她视作妹妹,颇多关照。此时看着江听雨坚定的目光、干净的微笑,罗小浓也露出了笑脸,发自心底为她开心。

        恰有清风徐来,两个姑娘立于高楼之顶,发丝随风起舞,就像尘封已久的梦重被放飞,远航的帆仍被扬起。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江听雨都没再与陆临渊见面。

        虽然她关注了一些关于监察官的公众号,急于补习这方面的见识,但到底隔行如隔山,二人暂无太多共同话题好说,于是她只每天看到好玩的笑话了,便转发过去,看似随手,实则特意。

        陆临渊虽时常不能马上回复,但一旦看到,就会特别配合地回应,有时候是发个大笑的表情包,有时候是打字,“很好笑”或者“哈哈哈”。

        江听雨不知他到底笑了没有,但想着也许他会笑,就很乐此不疲。

        这天晚上,江听雨躺在床上,又看到了一个好玩儿的段子,照旧给陆临渊发过去——

        从前有只麋鹿,它在森林里玩儿,结果不小心走丢了。于是它给自己的好朋友长颈鹿打电话:“喂,我迷路啦!”长颈鹿闻言,宠溺地回答:“喂,我长颈鹿啦!”

        微信发过去没多久,陆临渊回复了一长串哈哈哈。

        这是他第一次发这么长的“哈”,想必的确被这两只小鹿萌到了。江听雨忽然很想听到他的笑声,真实的、可以触摸的。

        她翻出通讯录,找到他的名字。上回翻他的朋友圈,她看到这个号码,就立马当作宝贝似的存下来了。实际上,已经能背了。

        那头,陆临渊手机响了,看一眼屏幕上的陌生号码,接通,沉声道:“喂,你好。”

        江听雨笑嘻嘻地问:“陆临渊同志,你觉得麋鹿和长颈鹿可爱吗?”

        “可爱。”陆临渊猜出手机那头的人是谁,讲话声音瞬间软了下来。

        “既然觉得可爱,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可以配合你试一下。”也许是夜色太美好,也许是陆临渊的声音太温柔,江听雨隐约有点恃宠而骄。

        若打这通电话的换做旁人,不管熟人生人,陆临渊都得挂。可来电的是江听雨啊,陆临渊便延着她的小把戏走下去,实事求是道:“我没有你号码。”

        “现在你有了。”

        “那你挂掉。”

        “干吗?”江听雨以为陆临渊不想跟自己说话了。

        “挂掉。”陆临渊没多解释。

        江听雨有些失落,但极力掩饰:“哦,好,那我挂了,你早点休息吧。”话音落下,她就真的将电话挂断了。

        摁灭手机正要睡觉,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明明灭灭,“陆临渊”两个字却清晰无比,仿佛要镌刻进人的脑海里。

        江听雨有些疑惑地接通:“你干吗?”

        那头的陆临渊沉默很久,只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良久,他才开口,一本正经得不像话:“给你打电话。”

        江听雨呼吸一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通电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在玩火啊他知不知道!还是给别人点了火却不自知,并且不负责灭的那种!

        “江听雨?”

        “嗯,我在呐。”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哈哈哈。”江听雨干笑。

        “好巧。”他也是。

        “我好像听到你那边有鸣笛声,你还在外面?”

        “嗯,刚下班,正往家走。”

        江听雨有些被惊到:“这么晚才下班吗?!”

        “今天还算早的。有时候遇上大案子,抓人、审人、写材料,一套走下来,连续大半个月加班到凌晨三四点也是常事,下班连车都不敢开,怕犯困。”

        虽然明白陆临渊说这话,只是在一本正经地据实以告,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但江听雨还是忍不住天马行空,暗戳戳地琢磨:他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人家这么辛苦,想要抱抱”的意味?

        于是,她决定往前挪一小步,在暧昧的边缘忐忑试探。

        “凌晨三四点下班,你到家收拾完,差不多都能见到日出了……”

        “嗯,没少见。”

        “那每次加完班的回家路上,周围黑漆漆、静悄悄的,你一个人会怕吗?”江听雨话音落下,心上霎时涌起紧张,既猜测着陆临渊的回答,又担心陆临渊看穿她。

        陆临渊进入反贪局两年,大风大浪见过,暗夜行路走过,一身格斗技巧傍身,唯物主义心中牢挂,区区一段夜路,哪里会怕?但也不知怎么,那个“不”字到嘴边,打个旋儿,又硬生生被吞回去了。

        “会。”陆临渊干脆利落地回答,表情严肃,正经得不像话。

        江听雨:“……”虽然这是她想要的答案没错,但陆临渊这样的身份说这样的话,还是用这样笃定万分的语气,会不会太理所当然了一点啊?!

        “我会害怕。”见江听雨半晌没作声,陆临渊又重复了一遍。

        “那……那你下次如果又加班到凌晨,能不能叫我一下?”

        “不能。”陆临渊连为什么都没问,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为什么呀!”江听雨急了。

        陆临渊沉声道:“那时候你在睡觉。”

        “睡觉有什么重要?我最近沉迷写作,正在写一部恐怖小说呢,就想试试能不能吓到你。”写恐怖小说什么的,纯属瞎扯,江听雨说得脸红心跳,“陆临渊同志啊,你可是人民的公仆,宗旨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所以,你应该尽量满足我这个群众的请求,对不对?”

        嘿,小姑娘还耍上赖皮了!然而作为人民的公仆,陆临渊还真就被这个套路给困住了。

        “对。”

        “那下次你如果加班儿到凌晨三四点,下班路上就打电话叫我哦,我念恐怖小说给你听。”

        “好……”陆临渊觉得自己真是位合格、优秀的人民公仆。

        “那你今天有什么想跟我描述的事情,或者想聊的话题吗?”

        陆临渊苦笑一下,小姑娘这话问得……简直让人没法儿接啊!这一刻,他深深怀疑起自己的应变能力:他再也不是那个在辩论场上舌战群儒的校园精英、在审讯室令贪官闻风丧胆的十佳监察官了!下次再与阮旭、谭湘他们玩辩论的游戏,只怕要被他们笑掉大牙……

        不过陆临渊还真顺着这话,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才回答:“今天没有。”

        “你还要多久到家?”

        陆临渊闭眼估量了一下,答道:“五百米,四分钟路程。”

        “蛮近了,那我挂电话?你到家早点洗漱睡觉。”

        “嗯,好。”隔了几秒,陆临渊又鬼使神差似的补上一句,“不早了,你快睡觉。”

        然而,电话已经被挂断,也不知道这最后一句,那头的人有没有听到。想人听到,又怕人听到。

        本以为实现这个小约定的机会要到很久以后才会有,不想没过一周,江听雨就接到了陆临渊的电话。

        当时已是凌晨四点,江听雨正梦见自己很久之前遇到过的一个人,那人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猛然被手机铃声吵醒,她下意识伸出手就要挂掉,待睡眼惺忪看见来电显示后,当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接通了电话。

        “陆临渊同志?”

        “是我。”

        “这才刚出正月啊,居然就有需要加班到凌晨的大案子了?”

        “嗯。”陆临渊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捏捏眉心。

        谭镇的贪腐案查清楚了,这人可谓贪得无厌,连脸皮都不要了:他不仅收了自己村的东西,还一家女许两家郎,同时接受了其他村的行贿,更在私底下联系了一个相熟的水泥商,让其在对村民报价时刻意抬高价格,而他则会出面搞定村干部,让他们签下这单高价的购买合同。也就是说,无论哪个村获得补助款,他都能拿到几个村的行贿,以及水泥商给的回扣。

        弄清始末后,陆临渊极力克制,但内心还是难以平息:连扶贫的钱都要捞,连自己的故乡都要算计,这人还有良心吗!

        “陆临渊同志,您辛苦啦!”江听雨听出陆临渊声音里的深深疲惫,还有隐约的唏嘘。他是在为那些不走正道的人,感到失望和惋惜吧?

        陆临渊转移话题:“你是被我电话吵醒的?”

        “没呢,我本来就还没睡,沉迷于小说。”江听雨不想让陆临渊觉得自己吵醒了她,万一以后他再也不肯在加班之夜给她打电话了呢?她可还想着在暗夜里当他的小太阳呐。

        陆临渊是什么人?凌城的司考状元,又在检察院历练了两年,岂会听不出江听雨的话是真是假。可他偏没戳穿,连自己也不知这是对她的宽容,还是对这深夜里温暖的贪恋。

        江听雨探身,拿到书桌上的摘抄本,里面全是她收集的小宝贝儿——逗趣的段子、充满意境的诗词、发人深省的道理、令人一眼惊艳的句子等。

        “陆临渊同志,我刚才看小说,摘抄了一句特别棒的话,念给你听,好不好?”

        “好。”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阳,我们自然心悦诚服地消失,不但毫无不平,而且还要随喜赞美这炬火或太阳。因为他照了人类,连我都在内。”

        “鲁迅先生的《热风-随感录四十一》”

        “是。”

        “你想鼓舞我什么?”

        “不是鼓舞,是慰藉。我们所处的时代,已然是当下能够处于的最好状态。”

        不必江听雨把话说满,陆临渊已领悟了,小姑娘意思是:他不必为失道的人叹惋,更不必觉得正道沧桑,因为党和人民就是他的后盾,时代和社会就是载他航行的船。

        他最需要也最必要做的,便是从自身做起,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如此,方能不忘初心、坚持始终。

        “江听雨,谢谢。”陆临渊心中的阴郁去了大半,觉得自己的状态也已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好程度。

        往大了说,他有国;往小了说,他有家。而现在,他只缺一个人……

        “谢什么呀,不用谢的。我再给你念个笑话儿,好不好?”江听雨知道他明白自己意思了,便很开心。

        “你念,我听着。”他的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似水。

        江听雨便小声念起来:“有个老爷爷卖油条,油条做好了,他舍不得卖,就自己吃掉;油条做得不好,卖不出去,又只能自己吃掉……”

        “三年级的时候和同学打了一架。我叫来了六年级的哥哥,他把他初二的哥哥叫来了。我又把高一的表哥叫来了,结果他叫来了他上高三的哥!这时候我以为我们必输无疑,好在那时表哥已经学会了《田忌赛马》这篇课文。没错,我就是那匹下等马……后悔,没有别的,就是后悔,原本我的对手只是一个三年级的学生……”

        陆临渊一步一步走在深夜的街道,听着电话里小姑娘温温婉婉的声音,以往觉得太远的路忽然变得很短,心弦被那人无意拨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他是第一次被这样陪伴着,心底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小心翼翼又蓬勃地生长着,可到底是什么东西,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