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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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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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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胥对萧战的印象还仅限于上辈子仓促地一瞥,大多时候都隔得远,死前目光掠过高台,望见那一袭飘逸的缁衣,青年贵介而冷漠,望众生如同蝼蚁。

        任胥对这个人真是恨之入骨,他撇过眼冲一旁的护卫阿三道:“带两个人将太子妃的马车围得更紧一些。”

        “诺。”

        阿三知道太子宝贝太子妃,以为荒郊野岭怕生不测,殿下是为心里头为求个安定,阿三答应得痛快,立即招人去了。

        萧战已经策马跟上了任胥,路过一辆花车时,香帘一荡,青年紫棠猎装英姿勃发地映入眼帘,盛迟暮心一动,转眸问齐嬷嬷,“嬷嬷,那是萧战?”

        她们也近十年没见过了,齐嬷嬷上了年纪,记性不怎么好,摇摇头道:“这个我不知。”

        盛迟暮蹙了蹙柳叶眉,放下车帘,将一蓬马蹄惊起的飞烟乱灰隔在外头。

        马踩过枯枝,发出铿锵清脆之音,萧战已经到了任胥身侧,任胥笑吟吟伸了个懒腰,一掌将他拦了去路,萧战只得握紧缰绳放缓脚程,任胥懒洋洋地笑道:“这不是小郡王么?”

        “太子。”萧战执手抱拳,语调冰凉漠寒。

        任胥“嗯”了一声,道:“山道难行,萧将军走了这么远竟面不改色气不加疾,真令人佩服。今儿个本殿下将宝押在你身上,你要是不夺魁,本殿下要你好看哦。”

        一听便是个纨绔子弟,萧战眉峰一冷,沉声道:“萧战来长安,是为祭祖而来,并不宜杀生。”

        “哦,”任胥遗憾地摇了摇头,“那你跟来翠华山,是来相亲的么?”

        “殿下,切莫拿臣玩笑。”萧战看起来更冷了。

        “这怎么能算是玩笑?”任胥慵懒地用两根修长手指敲了敲下巴,整个人犹如沐浴在暮云澄空下一条终日潺湲的清溪,明澈悠然,“咱们大梁自开国起便有美俗教化,凡男女定亲,均可由男子狩猎献与心仪女子……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

        萧战冷冷地瞥了一眼,不疾不徐道:“萧战心领了。”

        翠华山狩猎是假,皇帝另有目的是真。

        想到皇帝有意撮合自己与公主,便一阵哂然,他这一顿,马儿落后了一截,萧战的马到了盛迟暮的马车边,海棠红的蓬,青烟如香雾似的从里头徐徐飘出,透着一股甘冽的茶香,风吹帘动,惊鸿一面。

        她清雅温柔,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好像旁人说了什么令她开怀的笑话。

        但萧战知道,她自幼便是那样的,喜怒哀乐都比旁人少上几分,能让她忍俊不禁的,那必定是个不错的笑话。

        但也正是此时,作为久经沙场的武将,一股时刻不曾卸下的警觉提醒他,这护佑在太子妃车驾旁的护卫,对他似乎格外提防,眼神不善,手摁在刀柄上便不曾放下过。

        萧战扬着马鞭,一抬头,只见任胥不知何时也停了,望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

        任胥在防着他?

        萧战一时竟然也没猜透,任胥竟会防着他靠近太子妃,明明什么都不曾发生,他与盛迟暮也不过是儿时见过数面,任胥何以犹如防川之溃似的盯着自己?

        再后来,身后先前唤住萧战的人终于骑着一匹毛驴跟上来了,这驴子矮小,他整个人就比萧战矮了一截,大笑道:“萧兄何以马蹄突突也,在下脚力不逮,见笑见笑。”

        萧战微微皱眉,“你是谁?”

        那人道:“在下姓罗,仰慕将军英武,今日……”萧战听他说了几句,才晓得,原来这姓罗的公子与人打赌,今日必会猎得两头红狐加餐,但空口说大话,被人拿了把柄,为免于讥笑,特来求助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萧战才方来长安便有人求,他挑唇,微微倾身拍了拍马背上的轻灰,不辨喜怒地道:“罗公子,翠华山竟有红狐?这个恕萧战孤陋寡闻了。”

        “当然,当然。”姓罗的青年一听有戏,便大喜过望。

        这群长安的公子哥儿,不过如此。

        萧战头一偏,“好。”

        “萧兄答应了?”罗姓青年朗然开怀,“萧兄帮我如此大忙,以后有用得着在下的便直说,在下庶竭驽钝相报。”

        萧战掸去马儿背上鬃毛的一缕碎叶,不置可否。但他想的是,在长安朋友宜多不宜少,这个罗姓青年与兵部的侍郎大人怕是免不了亲戚关系。

        罗姓青年于是欢喜而去。

        到了翠华山,皇帝叮嘱人在山腰下沿着水流扎营结帐篷,事先已做了不少,皇帝与皇后直接入了龙帐,盛迟暮也由轻红和齐嬷嬷陪同着进了帐篷里暂时安歇,一盏茶功夫,任胥又来了。

        他换了一身月白的短袍骑装,修长如高枝玉骨的身姿,仿佛白虹似的耀眼,唇边笑意绚烂,手里握着一只长弓。

        盛迟暮问:“殿下也要出去么?”

        “嗯。”任胥拉了拉弓弦,露出一口白牙,朗朗而笑,“当然,今晚夫君猎了多少,暮暮不要晚睡,你要记得数。”

        盛迟暮微微垂眸,风吹弯了窗外的花枝,隐隐传来远处山寺的暮鼓声。

        她走过来,像踩在一朵朵白莲上似的,任胥听到她说:“殿下一切小心,山里夜晚不太平,我会自这儿,一直守着,为你留灯。”

        盛迟暮的心怦怦然的,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就觉得她应该这么说,说了,她就会看到他的笑容,又傻又天真,果不其然是看到了。

        任胥一把将盛迟暮抱进怀里狠狠地亲了一口,“好啊,等我回来,给你带野味吃。”

        盛迟暮脸色微粉,手慢慢抵住了他的胸口,任胥怎么亲都嫌弃不够似的,又连点了好几个印儿,“暮暮,我走了。”

        “嗯。”

        她不知道她此时多温柔多妩媚,一个清冷淡漠、对什么都难驻足留恋的女人,她现在,越来越有成熟女人味了。

        任胥走了,空荡荡的帐篷里,只剩下暮色起时誊画其上的婆娑的树影了。

        盛迟暮等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齐嬷嬷取水来让她换洗,她还是安安静静靠坐在红木几边,沉默地想着事,齐嬷嬷坐过来,“县主在想什么?”

        盛迟暮目光如星,被火把映出明丽的光泽,“我在想,我二哥接到我的信,会不会依我之言。”

        今日之萧战,是在含谷关城外,用一支羽箭射落敌将首级、五千赤羽军南渡渭水,杀得叛军望风而逃的一员骁将,他的名字即便盛迟暮在漠北深居简出,也不能不听闻一二,方才犹如观花一瞥,她已看出萧战这人身上的桀骜、傲慢和睥睨之心。

        如果平南王不安于一隅,有兴兵作乱之意,那么萧战便是大梁朝廷收复平南府最大的阻力。

        二哥为人憨直,如果不能相信她的话,该怎么样?

        也许任胥说的都是对的,防患于未然,绝对比坐以待毙,更能换取主动的攻势。

        齐嬷嬷却不解,“您说了什么?”

        “哦,”盛迟暮微微转眸,漫不经意地道,“没什么,我出去等殿下。”

        “县主,外边风大。”

        “没事。”盛迟暮加了件猩红的狐毛大氅披着,秋夜冰凉的风在山谷之中吹拂,木叶俱下,河水泛起一波漪澜。

        她踩着一地碎落的枯叶,远远见到数十座篝火,举着火把的军士来往巡逻,粗壮的一株桑树底下,任胥正挨着两个护卫交谈甚欢,他手里不知道举着什么,正送在火堆里烤着。

        见到盛迟暮,他立即收住了玩闹,放下东西走了过来,“怎么出来了,我原本打算烤好了叫你的。”

        嗅到一种并不陌生的烤肉香,盛迟暮轻敛嘴唇,“殿下在烤什么?”

        “刺猬。”任胥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你尝过没有?”

        “没有,瀚城没有这些。”月光穿过矮矮拥挤的密林,筛下一线掷入他的瞳孔,灿亮得犹如两汪幽潭。

        “等会儿就好了。来来,暮暮过来坐。”于是太子殿下回去,将方才“交谈甚欢”的护卫一脚踹走了,收拾好小木凳给她,盛迟暮歉然地望了眼讪讪而去的两人,被任胥拉着坐到了火堆边。

        温暖的火焰在哔剥声中轻灵地跳跃,盛迟暮挨着他坐,看着在火焰之中熏烤得油香四溢的刺猬肉,低低道:“殿下方才,在和他们聊什么?”

        “聊……”当然是男人之间常聊的那些“事儿”。

        任胥自诩身经乱花丛,看尽群芳踪,但某些时候也会害羞,比如该怎么真刀实枪地大逞威风这点,他知道的就远远不如那两个护卫。于是向他们请教了不少床笫之事,聊到兴起处,任胥不由神往之至,满脑子乱想,这也就是盛迟暮眼中那“交谈甚欢”的真面目了。

        见他半天不答,盛迟暮更好奇了,但他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竟犹犹豫豫有几分忸怩态,盛迟暮更是心下纳罕,正要进一步探询,这时,远处却传来了长乐公主清越的嗓音:“萧战,我听说你弓马不错,咱们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