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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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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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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主,本就是皇家欺人太甚,太子既然不喜,咱们还留在长安作甚?他既是如此态度,您嫁过去,也只怕会受尽他欺负,县主也是漠北金枝玉叶的人物,奴不忍心……”

        齐嬷嬷苦着脸,又是心疼又是不甘。

        盛迟暮用包袱将丝绡软缎裹起来,低声道:“我父侯虽是定远侯,长居漠北,但也是大梁的臣子,我们盛家,到底是为任家守疆拓土的世家,鞠躬尽瘁,已有百年,皇权越不过去,皇上的旨意,我们不得不从。”

        齐嬷嬷虽未曾听盛迟暮提过什么心上人,但她看着侯夫人张罗盛迟暮的婚事,心中拟的人选却一直是平南郡王府的四公子。

        平南府四公子萧战也是文武全才,有功名在身,已经及冠了却未曾有过妻室,俊美无俦,与盛迟暮还是总角之交,哪里都强过那不学无术的太子储君。

        烛花结了淡红的泪,盛迟暮除了鞋履,放下软帐,窗外藤萝丹桂参差,正是花影婆娑时。

        齐嬷嬷出门时,正要替她掩门,忽听得软帐之中传来盛迟暮清幽的话音:“嬷嬷,我不想嫁到长安。”

        声音很轻,身在异地,也只能在这方并不甚大的驿馆里听到这么一句熟悉柔软的乡音了,齐嬷嬷抹了抹泪。

        不管嫁给谁,离得远了,谁不会惦念家乡?县主最爱的马奶糕和奶酒,喜欢的牧场和草原,天高云淡的燕云山……从此都没有了。

        若是皇后娘娘改了主意便好了,皇帝虽是清明图治,但却惧内,而且闻名天下,若是皇后娘娘悔了这桩婚事,她明日便可收拾行装回漠北。至于那位太子殿下,不见更好。

        齐嬷嬷叹息一声,门“吱呀”阖上了。

        夜风吹落一庭绵密的苦楝花,如烟似霭。

        这夜里怕是长安诸多闲人都在等着看他们定北侯府的笑话,看她盛迟暮的笑话,看她是如何盛装入长安,满心满意来做太子妃,而最终夹着尾巴灰溜溜逃回漠北的。

        翌日,皇宫之中没有任何消息,对如何安顿嫁入长安的安宁县主,宫中并无回应。

        齐嬷嬷又托人朝宫里头打探,都说太子殿下撞晕了,过了这个时辰都未醒来,御医束手无策,查不出什么症状,宫内乱成了一锅粥,而皇后娘娘原本属意盛迟暮为儿媳,此时的决心亦有所松动。

        再多的话便打听不出来了,齐嬷嬷只听人说,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谈议安宁县主,看戏者、怜悯者凑了十座话楼茶馆。

        而盛迟暮还是沉静地坐在她的院子里,喂鱼、剪花、题诗作画。

        她看起来幽幽淡淡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一身淡衫罗襦,挽着如墨如鸦的青丝,清秀脱俗。齐嬷嬷总怕哪一日一个不甚,她们家女郎便化作了一缕烟气飘上云巅了。

        “咱们等得长了,旁人不知该怎么议论,常言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您不如以侯爷的名义朝皇上递封信,好歹说您与太子也有婚姻之约,他如今既然晕迷不醒,恐生大事,您去瞧瞧也没错的。”

        话虽如此说,但齐嬷嬷心里头晓得,他们女郎是个清冷内敛的性子,漠北女儿比起大梁来虽然豪放不羁,但盛迟暮每回出门都是车骑雍容,必带着一方幕篱掩面,藏了那副姣花照水的容色。

        她嫁人了都不知道会如何自持稳重,何况只是一纸婚约?要盛迟暮去探望太子,她多半是不肯去的,只是齐嬷嬷近来听宫里人说了好些太子的好话,才略略有些惊奇,不知这位未来姑爷是何等人物,传言是否属实。若是市井之人夸大其词,县主便为了三人成虎放弃了锦绣良缘,未免太可惜。

        齐嬷嬷耐心地等着,等了许久,盛迟暮将画笔搁在砚台,一幅海棠春睡图栩栩落于宣纸上,她轻声道:“不用。”

        齐嬷嬷惊诧,“县主当真不好奇,那太子真晕是假晕?”

        “皇上和皇后,没有骗我的必要。”盛迟暮一句话令齐嬷嬷恍然而后彻底木住了,“明日再没有消息,我们便回漠北。”

        但这个明日来得太快了,反转也来得太快了!

        长安城里说书为生的评客们,和听书为乐的听众们,齐齐傻了眼,结了舌,哽了喉咙。

        那位据说为了拒婚誓死不从的太子爷,在榻上躺了十八个时辰之后,醒来干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衣不及带、鞋不及履狼狈冲出了东宫,本来皇后已有退婚之意,既然宝贝儿子不愿意,当然这婚便结不成了,凤印都取了,朱砂也备了,可巧任胥风一阵冲入永安宫,皇后大惊失色,忙问:“儿啊,你醒了?”

        任胥一把抱住皇后,脸色激动,“我娶,我娶!别把我媳妇儿退了!”

        马皇后惊疑道:“你不是最不愿娶盛家女郎,发下毒誓,娶一个夜……不如撞墙么?”

        太子支吾半日没说个所以然,但这婚事到底没退。

        不枉盛家县主千里迢迢从漠北赶来完婚,这位浪荡的太子殿下总算是收了心定了性了。

        马皇后语重心长道:“胥儿,母后早同你说过,盛家的安宁县主,与漠北其他女郎不同,是个知书达理的贵族千金,你莫听旁人三言两语迷惑了。你好生待她,咱们任家与盛家自然更相和睦,你父皇还指着他们保卫北疆呢。”

        后头一句话音落地,任胥的脸色微微变白了一瞬,仿佛想到了什么。他蹙了蹙轩眉,沉声道:“儿臣知道了。”

        盛迟暮将回漠北的行囊都已装点好了,齐嬷嬷却乍然捎来消息,“县主,咱们走不了了。”

        “嗯?”盛迟暮放下手中书卷,文墨之中自有一股逸然潇洒的气息。

        齐嬷嬷脸色复杂,长叹道:“太子殿下中了邪了,醒来便变了主意,还说什么,非、非您不娶。”

        饶是剔透如盛迟暮,此时也猜不透任胥的心意了。

        “我、我真要留在长安了么?”盛迟暮的手指抚过墨香氤氲的古书,低语喃喃。

        这两日,盛迟暮在驿馆之中足不出户,本不想见识长安的浮华盛世,这天下的河清海晏,都与漠北隔了太远了。她微扬下颌,这一带苍翠的群山,顶峰分黛,犹如毫巅绝妙一笔。长安的山,雄峻冷峭,不似黄沙无垠处,不似她梦中故里。

        而这里,未来将是囚困她一生的异地。

        九月初四,盛迟暮盛装嫁入东宫。

        锣鼓喧天,长安城酒宴十里,飞红如雨。载着太子妃的花车驶入宫门,吹着唢呐、敲着锣鼓,在山上,水上,犹如奏响了一场盛世山河之歌。

        上百人跟在花车后头,单是红绸子便铺了数里之遥,罗纨之盛,多于蔓草参差。更有百十号人在不远处的山腰鸣鼓击乐,唱的《击鼓》,那鼓声敲在盛迟暮心底,唤得她一颗平静如洗练过后般澄明的心方寸大乱,只听遥远而清亮的声音,正唱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这话她也曾对谁说过。那个人让她有了悲欢,学会了喜怒,从此后的一颦一笑都是为了他。

        就这么迷茫而心如鼓声地,盛迟暮糊里糊涂被送入了宫闱。

        东宫的烟火宛如流霞云锦,裂开之后,又迅速偃旗息鼓从半空坠落,她被放下了红盖头,迎入宫门,身后跟着盛装红绸的齐嬷嬷,并几个皇后娘娘挑了送来的小宫娥,跨过门槛和火盆,只听一个尖细的女子声音:“良辰已至,送太子妃入洞房了。”

        盛迟暮虽饱读诗书,但并不知大梁男女成婚的习俗,她不过是不想出丑,那群宫娥要她做什么她便顺从,一切井然,她坐在铺着大红床褥的缎子上,手指轻抚过被褥上并蒂莲花、鸳鸯戏水的纹理,细条均匀而轻柔,一看便是大家手笔。只是身下坐着的一团红绸有些咯人,方才来换水的宫娥解释过,这底下铺了几层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正是吉祥之兆。

        她听到来往的人似乎安静了,便想到是不是太子殿下要来了。

        可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仍是不见人。盛迟暮难免有些心中忧烦,她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女郎,平素又端庄娴雅,连男人都不识得几个,何况是大婚之夜,洞房花烛。

        正当她想着,忽地,身下传来一阵熟悉的潮涌。

        盛迟暮眼风一动,生平头一回陷入如此尴尬窘迫的境地,瞬间红云漫过脸颊,她的视线被红绸阻隔了,只能咬了咬唇,试探着喊了一声:“齐嬷嬷?”

        “嬷嬷方出去了,太子妃娘娘让我唤她来么?”这是皇后赐给盛迟暮的婢女,名唤姹嫣,生得小巧玲珑,但一双美目也是顾盼神飞。

        “嗯。”盛迟暮低低地点了点头,将红唇咬得更紧了。

        不一会儿,齐嬷嬷缓步走来,将婚房里的丫头打发出去守着,握住了盛迟暮的手,“娘娘,怎么了?”

        “嬷嬷,”盛迟暮窘得清丽温婉的脸颊冒出了火一般的烈红,“我……我好像来癸水了。”

        齐嬷嬷大惊失色:“这……这……怎么会,不是该还有好几日么……”转眼嬷嬷又想到,本是还有好几日,但他们从漠北一路南下,走了千里,水土不适也是有的,若非那太子撞晕了两日,今夜洞房花烛也不至于……

        齐嬷嬷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殿外却传来内监的哈腰之声:“太子殿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