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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身货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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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里克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永远黯淡的天幕,  危机四伏的荒野,  以及入夜的荒野里数不尽的凶残怪异的生物与他同样非人的庞大身躯上被它们留下的累累伤痕;而梦外,海水的腥咸仍在口鼻间萦绕不去。蛋羹、蛋饼两位老伙相比同类体积惊人的身躯将浑身衣物湿透的青年人盘绕其中,  鳞片比阳光下的海面还要冰凉,  却让埃里克错觉如情人的青丝般温柔。

        他努力了好一会儿才游出一双巨蛇共同铸造的壁垒——它们静静地盘在靠近海面的地方,  恰好能使青年人胸部以上的位置露出水面;但埃里克苏醒后本能地动作了一番,它们就随青年人搅起的波涛安静地向海洋深处坠落下去——那忠诚的魂灵已随旧主飞升,  就连残躯也要乘着暗涌的波涛追逐主人的影踪。

        埃里克于是后知后觉想起蜜萝闲聊时无意提及的,  关于这对蛇宠的只言片语:金环蛇本是属于热带、亚热带的蛇类,  蛋羹、蛋饼虽体型巨大,  而且似乎被她调/教得十分聪明,但也像它们绝大多数同类一样性情温驯、不耐低温——若他没被海浪送得太远,  这里应当是北欧某处的海岸,  因为他出海前曾敷衍地做过计划,关于前往丹麦王国的哥本哈根,  替蜜萝再看一遍曾令她流连忘返的,可以算做小美人鱼故乡的那片海。

        有那么一刻,埃里克对蛋羹、蛋饼竟十分羡慕。但在那不见日光的沉梦中,隐隐有谁时他诉说那些算不得奢侈的憧憬,  那些对生命崇高的敬畏与热诚。具体的言辞,  甚至倾吐那些言辞的唇舌是何模样自然已记不清了,但那些高洁的情感到底在他心底熨出了几分温度。

        那与蜜萝从前隐隐流露的情感是多么相似啊。咸湿的海风轻悄悄划过面颊,令人窒息的孤寂茫然过后,  青年人拖着沉重的身躯,恍惚转念,欣慰又惭愧——他总算想起:自己的生命,那已被他轻贱过,甚至只差一步就将被抛却的生命,分明曾被姐姐那样珍重地呵护。

        在大西洋冰凉的海水里泡了十几个小时之后还能意识清醒实在值得赞叹,虽然埃里克实则并不太感激这份殊荣。青年人内心隐隐约约有些遗憾未能在深海中获得甜蜜的安眠,但他仍对细心注意到自己在水中那点儿细微挣扎,并且放下小船,热心施以援手的中年水手礼貌致谢。

        中年水手来自一艘体积不算夸张,吃水却极深的货轮。是光鲜的蒸汽轮船,两侧船舷备着一排蓝白红三色相间的游泳圈,船头高高竖起的烟囱咆哮着,拖拽出一道灰黑色的烟尾。中年水手一面向他介绍自己的名字:温德尔,一面用小船载着奄奄一息的青年人向自家货轮靠去。

        留在甲板的船员们看清埃里克可怖的面容时,有几个年轻些的发出了倒抽凉气的声音。幸运的是,这群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水手们有着比哺育他们的海洋更广阔的胸襟——连船上唯一的女人,金发雪肤、高鼻深目的典型挪威美人奥利安娜在内。

        大家很快就接受了这位落难者异于常人的尊容。奥利安娜是船上所载货物的主人,也是最先从埃里克怪异容貌的震慑中挣脱出来的人。她用略微沙哑的嗓音发号施令,水手们便手脚麻利地去取开水和毛毯之类不幸遭遇海难者急需的事物——直到埃里克的嘴唇不再是冰冻的乌青色,她才开始探问这位可怜的青年人是何来历。

        “我和我的妻子是一对儿流浪艺人,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们走遍了欧洲大陆的每一寸土地,她想去小美人鱼的故乡丹麦看看,于是我们决定出海。可惜半天前遇到了猛烈的风浪,我被巨浪卷下了甲板,过了很久才得以勉强浮上水面……我们不幸失散了。”埃里克低声回答。他怪异的面庞先是有些温存柔软的模样,后来便添了几分沉郁哀戚——并不像只是“失散”的程度。

        留在舱房里陪护埃里克,也兼作警戒监视用的温德尔与奥利安娜对视一眼,心中了然,但并不试图揭破这个可怜人的伤疤。奥利安娜稍稍放软了神色,“我很抱歉,听闻这个不幸的消息。”她轻声说,但深褐近黑的眼眸与精心打理过的褐色短发卷儿依旧显得精明干练。

        “小美人鱼的故乡?多么浪漫的想法!不过必须得说,你小子运气不错——这里是厄勒海峡,接通波罗的海和卡特加特海峡,是波罗的海最深的水道。丹麦的哥本哈根和瑞典的马摩尔就是沿岸最繁华的港口。”而温德尔豪迈地大笑。天知道那瘦小得撑起最小号水手服都略微勉强的身材是怎么发出那样闷雷般响亮的声音,奥利安娜摇摇头,不露声色地退开两步。

        “这里离哥本哈根港还有一点距离,但我们正打算去那里卸货——你可以跟着我们,继续你们的计划,说不定你的妻子就在港口旁的某家旅店……”说到这里,温德尔忽然想起,这位可怜人可不是跟自己一样的水手,人家口里的妻子大约也不会跟那些惯于带恩客们去港口附近的小旅馆里寻欢作乐的女人们等同。

        瘦小的中年人注意到埃里克的脸色已十分阴沉,于是讪笑两声,赶忙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之前划着小船在救起你的地方转了转,但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找到。不过你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还有精神求救,体格跟力气应该都不差——我们跑完这趟,小瑞吉就要回家结婚了,也许你愿意暂代他的位置,跟船赚些回程的路费?”

        “卡介伦叔叔!”奥利安娜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再看向埃里克时,深邃的蓝眼睛就凝起一层薄冰,“鉴于某些原因,船上最近的确有些缺少人手,但你最好祈祷自己学的快些——我船上可不留闲人。”

        你船上?埃里克愣了愣,对温德尔感激地颔首致意。以他的本事,当然并非留在船上做雇工这一条路可走,但温德尔的提议似乎也还不错。埃里克留心打量了奥利安娜两眼,发现这位挪威美人儿裸/露在外的肢体皮肤紧致,肌理匀称,是常年大量体能训练才能铸就的健美野性。

        尝试过不同的生活,敞开心扉,悦纳最真实的自我。虽然蜜萝从未这样说过,但青年人确定,这正是她一直带自己身体力行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当心上人离去,在哪里不是无望的漂泊呢?而他将蜜萝葬在了海底——今后生时自然与海风海鸟为伴,若恰逢天威逃生无门……我亲爱的情人,这可不是我不珍惜自己生命呀。

        “感谢卡介伦先生——也感激您的慷慨,小姐。”青年人裹着厚被子,因此并不方便对女士履行绅士的礼节,但他的声线如此优雅迷人,与这艘船上其余所有男人都迥然相异,配合那双微微敛起的金色眼眸,比起他自称的流浪艺人,倒更像个偶然落难的贵族子弟——蜜萝从未用任何非普世的礼仪拘束过自家心爱的小星辰,但她举手投足间偶尔流露某种神灵般的风仪,即便所剩不多,在埃里克那个漫长模糊的梦境过后,也就成了对他最生动的示范与督促。

        不过大概没人喜欢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与不熟悉的人攀谈,而且作为女士,跟一位衣衫不整的异性同处一室,在哪里都不能说是合乎礼仪的行为,因此奥利安娜妥帖地回礼后就离开了。又过了一阵,埃里克感觉自己的身躯终于彻底回暖,他拒绝了温德尔热情的帮忙,自行梳洗、穿戴整齐,但并不打算走出船舱——此时轮船已经接近哥本哈根港,外间也渐渐喧嚣起来。而埃里克虽然已不介意以真容示人,但也并不喜欢上赶着引发那些无礼的惊叫、窃窃私语或是自以为隐蔽的异样眼光。

        接下来,他们就在船舱里随口谈了些薪资跟工作岗位之类必不可少的事情。用温德尔的口头禅来说,奥利安娜是位慷慨但严格的主顾,尤其是他们最近遇到了些小麻烦,更是需要船员们时刻保持谨慎——对他这来历暂时存疑的新船员也同样作此要求。

        埃里克并不戳破这位中年水手借机监视自己的深层意图,也对究竟什么“货物”如此要紧毫无兴趣。青年人微微垂首,很是温驯感恩的模样,不为温德尔所见的金色眼眸却有些漫不经心——蜜萝费尽心思引导这星辰绽放光辉,那个奇妙模糊的梦则让他无师自通一切利于自我保护的行径。青年人直觉蜜萝也曾如此,但如今似乎已无从探寻了……

        最后的最后,在埃里克适当展示自己的木雕技巧后,被温德尔分到了木工手下,主要负责请领、保管木工工具和物料;同时要尽快学会起锚机外部的清洁和保养。自然,工作地点全程远离淡水储藏室和动力室等船上一切至关重要的地方。

        对他说明岗位时,温德尔脸色并不轻松,似乎担忧这气质不凡的青年人对这份工作的内容有所不满。不过埃里克并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毕竟,他只是想继续践行蜜萝的理念,尝试不同的生活,顺便……离自己安眠海中的情人近一点儿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表示码这章的时候,脑子里闪现的是TB叔基督山伯爵的画面……我怕不是病入膏肓了

        以及,本来想写蜜萝部分意识疯狂换马甲守着桶,但想想这样很难逻辑自洽,于是忍痛放弃

        简单来说,我家蜜萝最近要先神隐几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