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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却话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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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空照耀下的砚城并没有因其灰色的主色调显得清冷让人敛性肃穆,相反却透着古城独有的儒雅与大气,若说稍有的恼人愁绪,便是东盛、北芷、南杞三国使臣的齐访了。唐有道心态平和地在城主府的议事厅中大摆宴席接待贵客,唐不愠却借口驱车去了郊外的牧场。

        城中百姓少有人关注这场不战之约约的签订,蒋老头依旧推小车卖肉丸子汤,依旧好心地将头几碗清汤肉丸给了南城城楼下露宿的几个小乞丐。一衣阁的葛老太太给顾谙送来了新制的几套衣裙,随衣裙同被呈上的,是天女河里极难觅得的珍珠制成的匣子,据说装的是“一衣阁”贺顾谙的及笄礼。

        相师堂及陶朱门中很多人都知顾谙有收藏天下奇宝的嗜好,顾谙将其得到的奇珍异宝藏在一个隐蔽处。有好事者曾做过估算,她所藏的宝贝能筑成山,能铺成路。只是唯这隐蔽之所,鲜有人知。有一次四两草酒后与顾谙打赌,搜寻两月而不可得。却不知为何相师堂少主宝库如山的说法传入江湖,引跃跃欲试者趋鹜,后来却不知为何又传出诡异之说,言那处设雷电机关,但凡进入者立时身如焦炭------顾谙翻盖着珍珠匣子,想着江湖里关于她藏宝处的谣传,不觉莞尔。她不过将喜欢的宝贝收藏起来,哪里就是传言里筑山铺路、触之焚身那么离谱?

        “葛家大公子的手笔吧?”章儿走近,给顾谙添了新茶。

        “六年了,痴情人。”顾谙兀自一笑,“我常说爱情无聊、无用。这话却不是对他说的。他寻妻六年不放弃,算是这世间的异类了。”

        “我却最敬佩他,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是怎样在天女河那样凶险之境呆了六年?”

        “章儿这话可别在外人眼前说,天女河是天下圣地,哪里就成了凶险之境?”

        章儿纠正道:“是天女河之源。”

        顾谙合上匣盖,走些走神,自语道:“那样的烟瘴之地,是怎样流出哺育天下的圣洁之水?小时读《天下图文志》时,我便想去探个究竟。天女河的源头,到底是什么样?”

        “若有桃源,小姐可愿不世出?”章儿笑道。

        “若真有世外桃源,该是相师堂之福。”顾谙认真道,“相师堂一旦与北芷契约满,会是怎样的命运?被王朝追杀,被他族胁迫,被天下不容?不知道------”

        “小姐是不是多虑了?”

        “我总得为一众弟子觅一个安身保命之所。”

        “国主认你为亲,怎会做出那等事?”

        “那个位置,历来不就是对得起天下,对不起自己吗?可谁又敢说天下人就一定是正确的呢?当年,章氏被抓,你堂姑姑章贵妃跪求先王,至死不也没保住你兄妹吗?那是章贵妃啊!独享王上宠爱,风头无人能比的后宫之尊,不也被万民书逼得丢了性命?”

        “即便这样,小姐不也依然愿为万民谋福吗?”

        “是啊!”顾谙犹自叹道,“我多可怜------我不忍父亲忧思,愿服其劳。天下与我何干,却依然为其奔波?”

        “因为你是我爹的学生。”章儿道出其中真谛,惹得顾谙怔怔地又出了神,忽又一笑,“章儿若负我,我可是活不成了。”

        章儿扑哧一笑:“小姐这话算表白吗?”

        “是啊,我对章儿之心日月可鉴。”

        两人相视大笑,全无方才忧民伤天下之情。

        当真年少忧来便忧,乐来便乐------

        那么爱情呢?

        对顾谙一见倾心的南宫轶,此际便深陷对钟情女子相思而见不到的煎熬中,当真辗转反侧------

        就在南宫轶思情顾谙而不愿拜谒城主府时,他心仪的女子驱车去了郊外。

        郊外有牧场,唐不愠的围苑。

        围苑里的翩翩公子,在草长莺飞的季节里,又想起与自己玩过竹马绕席的幼时玩伴。当年,天女河畔三天嬉戏追逐的欢乐,因她被暗伤而没了以后。那个一脸欢悦喊他“不生气”的女孩,突然地就躺在雨中,毫无生息。他看着北天女峰的掌门将她抱在怀里带走------

        五年了,她还记得他吗?

        五年了,顾盼生辉的绝世少女、夜夜伴他入梦的青梅,在光晕里,就这么恍然地来到他的身边。

        少女轻挑车帘,露出他形容万千、从不敢忘的容颜,对他浅浅笑着,青涩的眉上洋溢的欢喜晕暖他的心。

        唐不愠近步上前,顾谙透着车帘,竟无下车的打算,只是轻眨着眼睛,狡黠地问了句:“不生气?”

        少女轻缓悦耳的声音如甘甜清泉沁入肺腑,一瞬间将他带回当年,她蹦跳地问他为什么取了“不生气”这个名字,是告诫自己遇事不要生气吗?他耐心地给她解释“不愠”之意,她却咯咯地继续喊他“不生气”,在客栈的天井里跳着画格子。

        从前的小女孩和面前的少女容颜重合,在他的心里烙下更深的印记。他笑着道:“欢迎你!简兮!”

        她是隐居北天女峰的女弟子顾谙。

        她亦是闻名天下的“风雅四公子”之一的“公子兮兮”的简兮公子。

        他默默地看着她,一如这些年的关注,不为她知,只尽己心。

        昨日他请柬上只“不生气”三字,他笃定她记着他,盼她来见。

        果然,她来了,对他嫣然一笑。

        人生,仿佛一瞬间有了生存的意义。这意义,掺着烟火气。

        此所谓,爱情。

        顾谙一直认为若拿三天玩耍的时光去攀交情,委实可笑。所以即便知道“不生气”就是砚城少城主唐不愠,她也未动任何心思,而是谋划多种遇见的可能,如何如何------没想到对方却以“不生气”三字为引,邀她相见。

        如今因唐不敏与南宫轶的婚事,砚城由从前清晰的中立态度突然变得暧昧起来,令天下三国齐聚砚城。这时节,任何形式的会见都是有目的的。

        所以,顾谙绝不相信今日相见纯属叙旧,况且不过少时三日共处,算得了什么?

        所以,此见,与爱情无关。

        她见他,带着目的而来:一则探问一下砚城这位未来城主对天下形势的分析,二来章儿去了厉以方的宅院,总得有人拖一拖这位几日来一直守在厉府的少城主。

        他是砚城少主,温润公子唐不愠。

        她是相师堂少主,世间绝色顾谙。

        草色青青,蓝天白云,有温情渐升,轻风吹起并立二人的衣角,翻飞着年少流动的情愫。柔美与静谧沿着远山蔓延,似美人唇边的笑,恁地多情------

        人间有四月天,悄悄走近。

        人间有绝色风景,当属唐不愠与顾谙。